看着周围如潮水般退下的相军,她心里忽而有些异样。 她是从军多年,太清楚军队里的弯弯绕绕,她清楚看到这些人并非因为相蕴和是相豫的女儿而不得不听从于她,他们对她,是发自内心的推崇,她的性别,她的年龄,都不是能阻挡她发挥自己才能的障碍。 ——当她可只手擎天,她便该手托九州,刑掌四海,而不是做个不问世事的乖乖女,在家中等待父母的回来。 严三娘静了一瞬。 相军退去,严三娘收兵回营。 “三娘,你没事吧?” 听闻女儿平安归来,准备带兵去救的严守忠松了一口气,快步从营帐中走出,“相豫狡诈异常,你是怎么冲出来的?” “可曾伤到了哪?” 严守忠捏捏严三娘的肩膀,看看严三娘的腿,面前的女儿莫说受伤了,身上连血痕都没见一点,严守忠不免有些意外,寒星似的眼睛变了一瞬,立刻抬手遣退身边人,带着严三娘回内账。 内账之中只有他们两个,饱经风霜的老将军这才压低声音问道,“相豫为何放了你?” 严三娘没有回答严守忠的问题,而是摘下他的头盔,看着他早已灰白的鬓发。 那位小姑娘说得的确不错,她的父亲已经老了,早不是当初纵横疆场无敌手的严大将军,而是一位虎虽老,却不敢有败相老人。 三位兄长皆战死,她虽为女将,却一生不会有晋升,威威赫赫的将门后继无人,父亲便只能硬撑。 ——父亲掌兵的情况下,二姐姐尚被夫家苛待,若父亲解甲归田,二姐姐又会遭遇什么?是否与大姐姐一样,落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她不敢想。 她知道,父亲更不敢想,所以拼了这么条老命,也要再挣一份军功,祈求执政者看在军功的面子上,能约束士族一二,让他的二女儿过两年清净日子。 可是,若执政者果真有良心,他们严家又怎会落到这种境地?! 怒火冲心而起,严三娘咬了下牙。 “怎么了?” 自家女儿脸色有异,严守忠干笑一声,“嫌父亲老了?” “你放心,为父虽老,但也还护得住你。” “我知道。” 严三娘声音低了一分,“父亲,您的腿脚还好么?阴雨天之际,是否疼痛难忍?连翻身上马都是一种酷刑?” 严守忠有些意外。 若论心智,他这个三女儿是几个孩子里最大大咧咧,鲜少会注意身边细节,正是因为如此,他略微掩饰,便能让她发觉不了他身体的糟糕,但现在,他刻意隐瞒的事情似乎都被她得知,所以她才会一改往日的作风,不是看他的白发,便是问他的伤腿。 严守忠眸色微沉。 短短一瞬,他便想明白了来龙去脉,声音不由得严肃起来,“三娘,相豫与你说了什么?” “父亲,相豫没有与我说话,倒是他的女儿今日与我说了几句话。” 严三娘把相蕴和的话一字不差转述严守忠。 严守忠微微一怔,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的老将军的脸色登时变了。 严三娘看着变了脸色的老父亲,忍不住问道,“父亲,我们这样真的值得吗?” “那些士族权贵凭什么永远压我们一头?凭他们的出身好吗?” “若是这样,那我们的子子孙孙岂不是都是他们的马前卒?” “马革裹尸,青山埋骨,也得不到一个应有的评价。” “父亲,我不服。” 严三娘并起两指,指向京都的方向,“凭什么我们刀口舔血,换来的却是那群人安享富贵?!” 严守忠没有回答。 因为他知道,他回到不了这样的问题,更回答不了为何自己的三个儿子死得蹊跷的问题,更无法面对长女的一尸两命,小女儿的疯疯癫癫。 他是一位将军,但也是一位父亲。 他可以面不改色看面前尸堆如山,血流成河,因为那是身为将军必须面对的事情。 他无疑是一位出色的将军,否则不可能在士族把持朝政的情况下仍在朝中挣出了一席之地。 可他做不到对自己子女的死无动于衷,更做不到对小女儿的痴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是他最聪慧最招人喜欢的老来女,她明明可以有一个安稳人生,却因为士族的袖手旁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