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揣了钱,快步往后戏坊胡同跑,跑到胡同尽头,是片小小的空地,旁边有棵参天的合欢树,也不知是何年何人种下的,已粗得两人合抱不得。他走到树后,拨开薄薄一层泥土,挖出个陶罐子,从里面掏出一个钱囊、一把镶嵌了宝石的小弯刀,还有两个一路都没舍得吃的油纸包。 抱着东西临走时,他又爬上树折了一岔无花无叶的合欢枝,这才往回走。 进了后戏坊胡同里一个不起眼的小房子,便闻到一股焚烧炭火的味道,他以为是房间中的人怕冷,自己暖了炭炉,便先将怀里的东西藏了起来,只拿着那两个油纸包才推门而入,唤道:“海棠,你看我今天得了什么好东西——你做什么!” 他惊得手足无措,冲过去夺下白海棠手里那根烧红的铁棍,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往远处一丢。他去拉白海棠,却被白海棠千方百计地挣开:“别管我,你别管我了!” “白海棠!”他一把拽住了对方,说什么也不敢放手。 白海棠跪在地上,手指间满是点炭火时留下的黑灰,他用手捂着脸,竭力躲避着,于是脸上也成了黑糊糊的一团:“你不要看我,太丑了你不要看。烧了就没了,阿亭,烧了就能好了……” 苏亭眼睛一酸,慢慢地拿开白海棠的手,只见清秀若好女的一张脸上,落着几个铜红色的脓疱疹子,重的几个又红又烂。他想去摸一下白海棠的脸,却被对方躲开了,苏亭只好放下了手,强忍着眼里的酸意,努力笑道:“棠哥,你不丑。别烧那个。” 不仅不丑,还是最漂亮的那个,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是烟笼寒沙的碧波湖水,脉脉地含着情,还有一把柔情似水宛若名贵丝绸的好嗓,掐着流转的调子,让苏亭第一面见他就陷了进去,此后再难逃开。 他唱青衣、唱花旦,白天在戏台上是所有人的白海棠,夜里在一个被窝里,是苏亭一个人的海棠。他爱美,爱美极了,从不会让自己脸上脏了一分一毫,还爱穿裙裳,喜点花红,惯常爱问苏亭:“我好不好看?” 怎么能不好看? “看,给你折了最喜欢的合欢枝。虽然现在无叶无花,但明年会开的。”苏亭将他扶到床上,把折来的合欢枝插在床头的破角陶罐里,又从衣襟里掏出油纸包,一对团圆饼,彼此一人一个。 白海棠沙哑着嗓子问:“哪里来的?” “今天去跟着人驱傩,店老板好心送的,还给了不少银子呢……是个好人。”苏亭低声道,他拿着梳子,慢慢地给海棠梳头,尽管动作极轻,梳齿间却仍旧缠下许多发丝,他悄悄将发丝藏在褥下,仿若无事道,“明日就能去把药续上了。海棠,再给你换个郎中罢?” “书买了吗?”白海棠却问,“笔墨呢?书院里怎么说?先生说你的文作的好吗?” 苏亭点点头:“嗯,都买了,先生说我的文……不错。” 其实却是将那纸摔在了他脸上,说他朽木难雕,孺子不教。 白海棠精神不济,未听出其中蹊跷,他也没想过苏亭会骗他,终于放下了心,难得高兴了起来,像个孩子似的夸赞道:“我就知道,阿亭文采斐然,一定能够高中的!” 他不想吃东西,但因为团圆饼是苏亭辛苦才弄到的,所以千辛万难好歹是咽下去了,但那糖瓜他着实吃不下,便只看着苏亭吃,仿佛自己也尝到了那般开心,最后送了两口温水,才躺在床上,眼神却迟迟离不开那炉炭火,怕是心里还没放下用铁棍灼疹的事来。苏亭忙将炉子提出去,用一盆冷水浇灭了,又把家里的木柴与火折子都锁起来,再不让白海棠有机会去拿。 入了夜,苏亭要上床,白海棠却裹实了被子,拒他于千里之外。 “我抱抱你,只抱一下。”苏亭攥着被角,乞求道。 白海棠摇了摇头,指一指旁边一张用废旧木板拼成的简陋小床。 苏亭无法,只好仍卧到那木板床上,侧躺着凝视着白海棠:“海棠,要不我不去书院了罢,听说码头上招工,每天给好些钱呢,我赚了钱,就能给你治病。到时候咱俩……” 话没说完,白海棠突然坐起,怆然道:“你敢!” 苏亭:“我……” 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