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锦年转到他背后,低头瞧了一眼便有些愣住。这背上凌乱好几条旧伤痕,已说不上是哪年的,总之不会是近两年才受的伤,他许是体质问题,极易落疤,使得背部条索状的增生肉质显得格外狰狞,相比之下,右肩处那铜钱大小的圆疤倒不显得那么难看了。 但是疤印小并不意味着伤轻,有时候恰恰相反。 燕昶静候片刻,见他不动似若有所思,于是也稍稍偏回一点视线,静静地观察了他一会儿,才出声问道:“怎么,小先生可是吓着了。” “啊。没有,只是有些吃惊。想不到夏老板这般矜贵的人,也会受如此重的伤。”余锦年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忙将目光挪移开去,几根手指在袖中暗中搓热了,才轻轻搭上他的肩头,试探了几下力度后,再细细地感受指腹下肌肉纹理的攒结生长。 燕昶是如何精明的人,怎会看不到余锦年手上那一串小动作,瞧着是自然而然,实则是心思细致、一丝不苟——这个少年,也许远比他第一眼给人的印象,要稳重得多。燕昶心里揣摩了片刻,兀自道:“西南多悍匪。” 余锦年没明白:“……什么?” 燕昶自己摸向腰侧后方的一条疤痕,道:“身上的伤,便是在那边受的,很多年了。肩上这处,乃是被贼首用飞箭所刺。不过那人头颅已被我割了,如今放在府上做灯托。” 他说着突然仰起视角看来,余锦年的视线冷不丁与他撞在一块儿,因思考着病的事,脑子转的慢了些,便显得有些呆,过了片刻他刚想说话,对方又蓦然一笑:“假的。” 余锦年:“……”会有人信就怪了好么。 燕昶收起戏谑,怅然道:“其实是对家雇了杀手,内子替夏某挡了致命一剑,这才令那飞箭只伤了我的肩臂,可她自己却……” 余锦年死死盯了他半晌,眼里充满了“信你便有鬼了”! 燕昶既不争也不辩,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余锦年不在乎这伤究竟是怎么来的,随他胡扯,他知道这伤乃是经年箭伤就行了,于是继续低头察看男人的手臂,自顾自道:“我见过许多形状各异的伤口,你这个……算不得多厉害,只是疤痕重了些,若是初伤时好好照看,应当不至于如此。不过大好男儿,倒也不怕身上有些伤疤。” 燕昶静默片刻,若有若无地呵笑了一下:“也对。” 余锦年看他欲言又止,不明白这人想说什么,干脆闭上嘴,专心看病,他一手握住燕昶的手臂,另只手则按在肩头,慢慢地扳动,间或叫他自己用些力气去抓取桌上的什物:“夏老板,你且讲讲是如何痛法,是动时痛还是静时痛,冷时痛还是热时痛,是白日痛还是夜间痛?” 燕昶想罢,心气平和地一一讲道:“起先只是劳累时偶感疼痛,也便没放在心上,后来愈加严重,自去年以来,这只手更是时时酸楚僵痛,难以久握,似有一细刀卡亘骨中,入冬后尤甚,需得用炉火暖着方才舒服些……小先生,可有些头绪?” 余锦年耐心说:“此病本就是皮肉经筋之间郁而不通,以至于气血攒结凝滞,经络瘀阻,故而疼痛。况且夏老板久居南地,气候湿寒,愈是使淤塞加重,如此往复便成了个死胡同。夏老板,你现下感觉如何,比之刚才……可是痛甚了?” 燕昶看了看他,眉头隐不可见地皱起:“尚且可忍。” “既然病了,便无需再忍,否则还要我们这些治病的做什么?”余锦年将他手臂放下,在室内环顾一圈,抬脚走向内侧的书案。他这船,外面看着并不如何华丽,然而内部陈设很显然是费了好一番心血,不管是红楠木的书案、白玉的虎兽镇尺,亦或者是梅子青的冰纹片叶笔觇,乍看不觉如何,细细一赏才觉古朴大气。 余锦年挑了根最普通的笔,胡乱舔了墨,写到桂枝、干姜、羌活、僵蚕等物,辅以茯苓、白术、桑寄生和伸筋草以壮筋骨,用黄芪益气,又添薏苡仁与甘草,斟酌了药量,删删改改好一阵,其神色认真宛如入定,俨然已将旁人给忘在脑后。 燕昶拢衣起身,见他闷头专注于与几个墨字较劲,正看着,一根苍灰发带顺着后脑落到肩头。申时过半,日头渐西,斜光恰从窗外乱入,洒得人耳颊上一片金红。 熹微河风的一个不经意,便将那发带尾稍卷落进了笔觇,余锦年没有察觉,正要直身,忽地感到耳边伸来一只手,他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就听窸窣一声,燕昶抬手拽去:“发带污了,摘了罢,省得将衣领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