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的卧室, 有她从小到大爱看的书、穿过的衣、得过的奖,还有她随心所欲的布置。 而不是尽量维持原状,随时保持可以被赶走状态的出租屋。 钟悠悠开心地往自己干净整洁的床铺上打了个滚儿,听到了客厅传来些许低低的说话声。 她一跃而起, 拉开卧室的门,打算和爸爸妈妈打招呼。 客厅里坐着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没人注意到卧室传来响动, 也没人抬头看钟悠悠。 沙发上那位年逾五十的胖胖男人, 是爸爸单位的领导, 她认识, 见到时通常喊人家张伯伯。 张伯伯从客厅茶几上推过来一个白白的信封,压低声音,尽量挤掉话中所带的一切情绪, 沉沉地道:“老钟,这是单位的一点慰问金,节哀顺变吧……” 钟悠悠没见过妈妈发出那么歇斯底里的尖叫,她掀了茶几,叫所有的人都出去!滚出去!!! 她这辈子都不要听到什么“节哀顺变”!!! 钟悠悠急急忙忙想往客厅沙发那边走,眼前的一切都扭曲混沌了,她又被扯去了…… 钟悠悠茫茫然地环顾四周,这里绿树成荫,虫鸣鸟叫,环境好像很好。 明明人很多,却都很文明,没人高声惊扰,都是压低嗓音,低头私语。 她好像没有脚,只是意识在飘,掠过芳草萋萋,远远看到一个一个素雅简洁的小厅,门口摆满了花。 钟悠悠飘荡的身形急速刹车,停了下来,畏惧不前。 追思厅、千秋厅、万古厅、寿和厅… … 白色的菊花、黄色的菊花、小花篮、大花圈…… 隐隐约约的熟悉哀乐结束,不知是谁,身影熟悉,声嘶力竭,撕心裂肺,扑了上去。 又被旁的人一把拦腰抱住,亲戚朋友们赶紧挡住,挥手叫工作人员赶紧把装着棺木的遗体拖走去火化。 只剩下恨不能哭出心、掏出肺的嘶哑嗓音,盘旋在这黑白色打底、却又有鲜花点缀的追思之处。 被旁人拦腰抱住的那人,委顿在地,伸着手向着棺木痛嚎:“我女儿啊!!!——” 钟悠悠的身影徘徊不前,不敢上前去仔细辨认那些面孔,又被一把吸回了自家的客厅。 安静,却又有股死气沉沉的感觉。 客厅里不知是不是刻意,摆满了钟悠悠从小到大照过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的彩色照片,一张黑白也无。 不知老了多少岁的父母,你拉着我的手,我拽着你的手,四只眼睛死死盯着茶几上的手机,点开公放,拨打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那头反复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爸爸都不像爸爸了,老得跟爷爷似的他,颤颤巍巍地摸出自己的手机,好像委屈地在自言自语一样。 他唠唠叨叨地说:“我再给悠悠充点话费,万一孩子没钱花,手机欠费了呢?” 一夜苍老的妈妈,满脸皱纹,跟着点头,满含期盼地盯着老伴充话费。 她嘀咕说道:“就是。咱过半个小时再打,万一就是工作太忙,没空接呢。” 有人按门铃,说是什么社区工作人员来慰问失独家庭,送温暖。 一旁还带了位不知是谁,穿得像是个上门推销的业务员似的。 他笑得十分讨好又油滑,塞过来一沓广告纸样的小册子,说什么“再生一个就好了。” “二位才四十几岁,年纪轻着呢,好多二胎的,那都是这个年纪再拼一把。” “其实可以来我们这儿做试管,您看看我们这宣传册,新开的私立,服务可好了,十万块包生一条龙,不成功退款一半……” 一听失独二字,妈妈就歇斯底里地尖叫,叫他们滚!喊着失踪不是失独! 爸爸拎起门边的雨伞,挥着去赶人 …… 钟悠悠…… 钟悠悠那飘荡的身体,终于触到了实物,摸到了人的温度。 来自于她的手心。 有人握住了钟悠悠的手,温暖且有力,将她往后带了一把。 她几乎没站稳,向后倒去,被结实但温柔的怀抱接住了。 钟悠悠缓过神来,才发现,这不过一瞬而已。 她连抬起迈步的右脚,都还没有踩落到石林的地面上,只是踏入了它的空间范围而已,所以才站不稳。 钟悠悠没抬头,但一小捧水,突然出现在她脸前。 易柏在她头顶,没说让她仰头,只是轻声说道:“眼睛闭一下。”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