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这样,沈漓安就能欺骗自己,盛鸣瑶其实从未离去。 “很早了,大约是用心头血救了朝婉清之后,也不知她看了多久的古籍,翻了所少卷宗,才找到的这个法子。” 丁芷兰并不知晓沈漓安腿疾的内幕,只以为是当年玄宁一时之气酿成的残局,因而出言宽慰:“盛师侄的心愿就是你能够痊愈,如今斯人已逝,我们活着的人,唯有不辜负她才好。” 说着这话的丁芷兰不知道,她的每一个字都是扎进沈漓安心脏中尖锐的刀锋,如今一段话下来,沈漓安早已千疮百孔。 “……我知晓了。” 晚风将树叶吹得簌簌作响,夹杂着沈漓安暗哑的声音,一时竟让人有些分辨不清。 “芷兰真人放心,我再呆些时候,便会回去。” 丁芷兰本是要去器宗找易云商量些事,途中路经于此,不忍见沈漓安伤神才宽慰了几句,见他这么说,顺势应下:“也好,那我先行一步。” 待她走后,周遭的一切皆未变化,唯独坐在轮椅上沈漓安骤然变了神色,再也不复往日里温文尔雅贵公子的模样。 ——瑶瑶的死,与我有关。 沈漓安小心翼翼取出了那枚被他藏在怀中的丹药,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哪怕自己那般偏心,哪怕瑶瑶心中已经有了诸多猜疑,哪怕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师兄—— 可盛鸣瑶,永远都将最好的东西给了沈漓安。 沈漓安木然地看着手中那颗凝聚了盛鸣瑶一滴心头血的丹药,悔恨交织之下,浑身都开始颤抖。 ——瑶瑶。 从此以后,‘盛鸣瑶’只能活在他人笑谈之中,她的形象会随着时间汹涌而愈加浅薄模糊,或许百年、或许只需十年,这世间就再不会有人记得那个洒脱锋利、瑰姿艳逸的少女。 沈漓安握紧了装着丹药的盒子,将它贴近了胸口,似乎这样就仍能感受到另一颗心脏的跳动。 若是此时有别的弟子路过,见到沈漓安这般惨淡黯然的模样,怕是要将他认成厉鬼,惊骇得叫出声来。 可沈漓安早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他捂着心口,低低地笑出声来,在皓月照耀之下,更显狼狈。 在思过崖时,沈漓安想了很多很多,有从前,也有将来。 从前那些日子不提也罢,可沈漓安第一次这么期待着“未来”。 杀戮与背叛交织构成了沈漓安血色的童年,也从此彻底转变了他的性情,甚至改变了幼小的沈漓安对人之一生的观念。 ——无所求则无所伤,无所欲则无所恨。 ——若能无所偏爱,则再不会为尘世忧苦。 玄宁的冰冷无情溢于言表,而沈漓安的疏离冷漠,则藏在了完美温润的面具之后。 直到那一日,盛鸣瑶用无情嘲讽的语气揭开了沈漓安最丑陋的伤疤,可在夜幕之下,鲜血淋漓的往事再次将沈漓安笼罩。 【——我在看满天星河流淌,我在寻日月暗辉光芒。】 【——我在想啊,再也没有生而为人,比活在这世上,更有趣的事情了。】 在思过崖半年,少女清脆张扬的语调总在沈漓安耳边反复回响,他对着皓月繁星,终有一日确认了自己从不敢辨的心意。 ——不是对师妹,而是对一个喜欢的女子。 说来可笑,面对玄宁时,沈漓安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大话,可他心中喜欢的,同样是那个即便跪于正殿、千夫所指时仍不屈服的盛鸣瑶,是哪个会在冷言冷语的决裂之后,仍出言安慰他的盛鸣瑶。 谁知,如今旧日笑谈尽被时光湮灭,彷徨之下,再不见故人。 【……可师兄也该知道,极致的温柔在某些时候,亦是利剑,同样会将人伤得鲜血淋漓。】 那日盛鸣瑶的话语浮现在了沈漓安的耳畔,字字清晰,挥之不去,似是打定主意要将沈漓安的灵魂撕成片片碎屑。 前二十多年,沈漓安因自己无法护住师妹而歉疚黯然。 他的腿伤,分明就是自己的懦弱的象征,再不济也是与朝婉清的私人恩怨,却不想竟然被盛鸣瑶一个‘外来者’记在了心里。 ——为什么死去的人偏偏是最无辜的盛鸣瑶? ——为什么死去的人不是多嘴多舌的朝婉清? ——为什么死去的人,不是罪孽深重的自己? 世事难料,命运弄人。 沈漓安捂着眼睛,嘴角勾起,弧度越来越大,可手背上却出现了条条痕迹,若不仔细辨认,大抵会以为是月光流淌。 “我如今知道了。” “求你……听我忏悔。” 往后余生,所有沈漓安活着的日子,皆是心魔。 …… ……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又是一年秋日,又有一批外门弟子即将到来。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