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忽又从张遮口中听他提起其母,姜雪宁上一世那些愧悔几乎立刻像是被扎破了似的涌流出来,让她觉出自己的卑劣。 万幸。 一切得以重来。 她不由感念老天的恩赐,只是不论如何想强打笑容,这一通酒,一顿饭,到底吃得有些食不知味了。 宴尽临别,要出门时,萧定非也不知是不是看出点什么端倪来,瞧了她片刻,低声道:“二姑娘怎么也恍恍惚惚的?” 姜雪宁没有回答。 萧定非便觉得自己认识新新旧旧这一帮人怎么都有点矫情,轻哼了一声:“你懒得说本公子还懒得听呢!只告诉你一声,通州渡口子夜时有人放烟火呢,满城老百姓都出去看。” 说完嘿地一笑,转身就朝外头走。 众人一道来的,自然也一道回。 回去时路过谢危那座小院,剑书的身影看不到了,那屋舍里仍旧黑漆漆一片。 萧定非拉了小宝说有事问他,先从岔路走了。 姜雪宁知道这人又是在给自己制造机会,暗示她邀张遮一块儿去渡口看烟火呢。只是她心里压着事,临到这关头,竟有万般的犹豫和胆怯。 那一腔奔流的勇气仿佛都被浇灭了。 直到与张遮话别,原本备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她一个人走回了自己的屋前。 台阶上已经盖了厚厚一层雪。 姜雪宁走上去,抬手便要推门。 只是那门框也早已被冻得冰冷,一触之下,竟凉得惊心,让她原本混沌的脑袋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她在干什么? 有什么可犹豫的? 重活一世不就是去弥补上一世未尽的遗憾,避免走向那些覆辙吗? 既然想要,那便去追,那便去求,忸忸怩怩岂是她的作风! 先前准备好却未送出去的福袋荷包,原藏在她的袖中,里头沉甸甸的放着些好意头地瓜果样式的金银锞子,姜雪宁将其取了出来,能清楚地摸到里面装着的薄薄一笺纸。 我意将心向明月。 她胸膛里顿时滚烫起来,这一刻决心下定,竟是连门也不推了,径直快步顺着远路返回,踩着甬路上还未被雪盖上的行迹,往张遮的居所而去。 寒风刮面生疼。 她都浑无感觉。 只是到得张遮屋前时,里面竟也漆黑的一片,没有亮灯,也无什么响动。 姜雪宁不由怔了一怔。 往返一回并未耽搁多久,张遮已经睡下了吗? 她犹豫片刻,还是伸手轻轻叩了叩门:“张大人睡下了吗?” 里头阒无人声。 回应她的只是那漆黑的窗棂,还有庭院里吹拂过雪松的风声。 过了片刻,姜雪宁再一次轻轻叩了叩门:“张大人在吗?” 门内仍旧静寂。 她便想,张遮有伤在身,酒量也不好,或许是睡下了吧?也或许是没在屋中,被谁拉着去与众人一道犒赏军士了。 只是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眉眼低垂下来,她看着自己掌心里攥着的锦囊,只道自己怂包,先前犹犹豫豫,以致现在连当面表露心意的机会都没有。 但决心已下,倒不反悔。 姜雪宁想了想,只轻轻将这只绣着福字的锦囊系在了左侧那枚小小的铜制门环上,盼他明晨该能看到,然后才笑了一笑,强压下满怀的忐忑,在门外望了一会儿,转身回去。 庭院的积雪里延伸出三行脚印。 那雪在枝头积得厚了,压着枝条簌簌地落下。 墨蓝的夜空里忽然一声尖啸。 是城外另一边的渡口方向,有璀璨漂亮的烟花升上了高空,砰地一声炸开来,绽出明明闪烁的华光。 张遮背靠门扇,屈腿坐在冰冷的地上,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远了,不见了。半开着的窗外,焰火的光照进来,铺在他轮廓清冷的面庞上,落到他沉黑的眼眸中,只映出一片烧完后残留的灰烬。 第138章 斫琴堂主人 姜雪宁回了自己屋里, 洗漱睡觉。 本以为做了这么件大事,晚间必定辗转反侧胡思乱想难以入眠,谁曾想, 席面上本就喝了不少的酒, 花雕不算很烈,但喝多了后劲也不小,她脑袋才一沾着枕头,想了张遮的事儿一会儿, 就沉沉地睡着了。 只是睡得不很好。 做了一夜的怪梦。 可早晨一醒来睁开眼就忘了个七七八八。 桌上还搁着她昨日放着的那一方青玉的小印。 印章 买来还是白的,要什么字得自己刻。 像这样寸许的面,刻起来不花什么时间, 就是琢磨怎么雕琢的时候颇费些脑筋。 姜雪宁看了一眼暂没去动它, 只是推开窗往外看了看:“雪停了啊。” 难怪早晨起来觉得有点冷。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