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宫中招待外客, 寻常都在前头正、配殿里, 霍皎性情疏淡,书房向来是极私/密的地方, 从不会拿来待客的。 容晚初与她便是在闺中时也不过是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宫人引着她一行人沿回廊越走越深, 她不免稍稍有些意外,道:“也太过叨扰了。” 那引路的宫人笑盈盈的,恭声道:“是娘娘的交代,请贵妃娘娘往书房里坐一坐。” 容晚初心下微微一顿。 进门的时候, 她就回过头来向簇在身后的宫人使女吩咐:“就在外头等候就是了。” 阿讷应了声“是”,旁边撷芳宫的宫人忙道:“怎么能让姐姐们等在外头,我们边上有个抱厦,请姐姐们往那里歇一歇就是。” 容晚初微微颔首,阿讷就大大方方地指使着凤池宫的人进了书房边丈许远的小抱厦里,自己独自留在了书房外头侍奉。 那宫人仿佛对她十分的好奇,见她站在房门口,穿着秋香色的宫装,肩脊挺得笔直,姿态十分的秀丽好看,就忍不住地偷眼觑她。 阿讷就当作没有看到似的,垂着手静静地站着。 走廊转角处有药箱和熏香徐徐而至,朱尚宫搀着霍皎走了过来,就看见那小宫女悄悄看着阿讷的一幕。 朱尚宫忍不住微微地沉下了脸色。 霍皎把那小宫女看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径自进了屋。 朱尚宫同阿讷一样留在了门口,一双眼把那宫女深深盯住了,看得她打了个激灵,忙屈膝告退了下去。 朱尚宫都不敢转头去看阿讷的神色,一张脸上只觉有些烧得慌。 阿讷却始终笑吟吟的,什么都没有说。 门口的小插曲并没有传进室内,容晚初目光对上了霍皎书案后头挂着的一副立轴丹青,画的是远山古钟,一树老梅,少年牵马从花树下过,发梢肩上沾了零星碎雪,就生出一番萧疏孤傲的遗世之气。 容晚初见过霍皎两、三幅画卷,她在这上头天生灵慧,辨古画真、赝都从来不曾出过差错,轻易就看得出这画是霍皎亲笔所作,用笔设色都冷艳清冽,红梅白雪,代马青衫,在凝艳和冷冽之间,流出执笔人难能自已的深情来。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霍皎进了门,就听见她看着书案后的那副画轴,发出的这一声轻叹。 她面色微微一白,旋又自嘲似地笑了一笑。 容晚初已经回过头来,声音温和地唤了一声“霍姐姐”。 霍皎默了默,站在原地对她深深屈了屈膝:“贵妃恕皎失礼。” 她掩袖间喉中还有余痒微微地抽/动,但她偏过了头,稍清了清嗓子,将这股嗽意压了下去。 容晚初看着她,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问道:“霍姐姐的身子如今究竟是怎样呢?年前明明瞧着都好了许多。” 她声音温和,听在霍皎的耳中,也像是含了深深浅浅的叹息,道:“身子是自己的,人总归要好好地活下去,才养的住念想。” 霍皎有些自嘲地低下了头。 书房惯来不是待客的所在,连几椅也是临时挪动过来的两套,不远不近地对着,窗屉支起了半扇,换走了房中的炭火气,干冽的冬日冷气在窗子底下打旋,外头是撷芳宫阔大的花园,绕堤垂杨都枯尽了,水潭中央凫着两只不怕冻的野鸭子,苍青色的湖石上落了斑点的落梅,秋日里未尽的枯叶偶尔被风卷起,高高扬上天空,又重新跌在山石嶙峋的棱角之间。 容晚初看着窗外,霍皎看着她,也跟着她把视线投了出去,看着那片枯叶像只羽翼脆弱的蝴蝶,在一次又一次的碰撞里粉身碎骨。 霍皎微微地笑了笑,低声道:“我性子惫懒,惯常不爱教她们整饬园子,一副烧糊了的山野样,让贵妃笑话了。” 容晚初笑着摇了摇头,道:“天然之趣,比许多匠人精心炮制出来的另有一番意趣。” 两个人都借此言彼,话说到了一出去,霍皎又被安慰了一句,不由得心中一暖。 她看着容晚初,轻声道:“只恨从前没有来得及同贵妃交换过姓名。” 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