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前程,不知归处。 宣宗皇帝八百年难得动一次的恻隐之心,就在那天突然跳了出来。 然后收获了一个他当时以为的,自己登基两年来的最大惊喜。 当然,后来继续往下翻,才知这惊喜里面隐约已经腐败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年纪,也确实还是个小孩子呢。 小孩子又能懂什么呢,幼苗长歪,还不都是家中长辈没有好好教导的结果,宣宗皇帝想想便对承恩侯府的厌恶更深了一层。 但这也并不能改变什么,宣宗皇帝自觉自己是个追求效率的务实人,事倍功半的活儿鲜少接手,更遑论去好心帮忙修整旁人家院子里的歪脖子树苗了。 哪里有那份精力和耐心。 但以上所有种种,通通都只停留在了宣宗皇帝第二次开口诘问钟意的前一刻。 话一出口,宣宗皇帝立马意识到,自己又一次不合时宜地“多管闲事”了。 虽然在场除了宣宗皇帝自己之外的其他所有人,没有一个能意识到这句诘问里原还藏着三分恨铁不成钢的不自觉关注。 而非纯粹的看人不顺眼而故意找茬。 钟意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侧头瞥了身边一并跪着的好几个丫鬟,再她们齐齐跪着往后磨了半步后,才不得不认命地意识到:这话真是对自己说的。 钟意一时还真不知道这全场怎么就“独我一个人跪着”了。 感情剩下的那些个身份低的丫鬟们在这位陛下眼里都不是人了? 钟意一时太过莫名,莫名之外,也只能感慨这位宣宗皇帝实在是阴晴难测、喜怒不定,无怪林氏在家里但凡提起,必然讳莫若深。 帝驾亲临,适才燕平王妃起身迎人,身后哗哗啦起来了一大片,林府后园就这么大点地方,这要是人挤人挤着了也有够尴尬的。 钟意自觉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一道跟着过去露脸,更何况月前小北山之行也让她深刻地意识到了宣宗皇帝有多么地不喜欢承恩侯府,私以为自己在这位陛下面前还是缩着脑袋低调做人比较好。——毕竟,林氏那跳得越厉害越倒霉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呢。 是而,钟意快速从被皇帝当众批了句“小道”的郁闷不安里钻了出来,干脆利落地选了个犄角旮旯就地跪下,和林府一众大小丫鬟们混在一起,浑然天成,安心作这群贵人们背后的人成风景。 不成想,就是这样了,还是逃不过。 钟意一时忍不住礼节性地相信了一下某个不靠谱的民间传闻:当今圣上的生母傅元后是被骆贵妃亲下毒手害死的。 但现在想这些,除了苦中作乐地自嘲一下,也没有任何实际用处。皇帝能有错么?皇帝当然没错,错的都是下面的臣民……这么简单的道理钟意还是知道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不好直接说自己真的不是“独一个”跪着的,只好强憋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怯怯喏喏道:“臣女强辞诡辩,耽于小道,走了偏路,不,不敢起来。” ——言外之意,陛下您都金口玉言把我批的一无是处了,我还不得赶紧跪着表示下自己虔诚的认错改错之心么?哪里敢起来啊?不敢起不敢起。 “有话就好好说话,要哭不哭的是作什么?”宣宗皇帝的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大为不悦道,“朕最是烦有事没事便哭哭啼啼的女人,旁人与你论道理,你与旁人比哭劲儿,话都说不到一起,胡搅蛮缠,浅薄无知。” 钟意垂下头,眨了眨眼角里的水汽,憋着没作声。 “再者了,朕说你一句‘难成大器’,你便当即跪下不敢起了,”宣宗皇帝负手于后,傲然道,“一不知反驳,二不会反思,只消一味低头认错,既是图便宜,亦是耍无赖。” “认错而不知改错,认了又有何用,只要脸皮够厚,羞耻心够浅,旁人说你个什么错你都认得下,然后呢?你的骨头如此之软,看来朕方才还是说错了,‘小道’的不是你的诗,而是你这个人。” 钟意木着脸,唇角紧抿,半天回不出一句话来。 “陛下又何必拿对臣下的标准来要求一个小姑娘呢?”燕平王世子裴泺在旁边轻咳了两声,温言替钟意出声道,“微臣看着的却与陛下不同,陛下觉着那是‘软骨头’,微臣却私以为这叫‘知规矩、懂礼仪’。” “陛下觉得只认错而不改错无用,但微臣私以为,这天底下多得是连自己都知道自己错了还嘴硬不愿认的人,与他们比起来,钟姑娘善听善学,谦虚自省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