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非但杨光远一个人看着宁小胖子不顺眼,他们也实在弄不明白,自家将主常思,到底为什么不惜被皇帝冷落,也要救下眼前这个不相干的废物。 论公义,常思当初留在汴梁,肩负的就是替河东方面上下打点的使命,根本算不得是石家的臣子,大晋朝前后两任皇帝,石敬瑭和石重贵,也没给过常思什么特别的封赏。 论私恩,石重贵做郑王时,跟常思之间的往来,也属于互相利用。彼此间不可能产生过命的交情,更不可能让常思豁出一切去保护他的后人。 而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常思非但领兵从大汉二皇子刘承佑的刀下救走眼前这个小胖子,并且还主动给此人改换了名字,安排了新的身份。接下来更是冒着被刘知远派兵讨伐的危险,从被处决的俘虏中找了颗看上去年龄和模样比较接近的人头,直接给送到了汴梁。 这下好了,原本也许只是“薄惩”一下的泽潞节度使职位,常思算是彻底当定了。并且甭再指望能从朝廷那边得到任何兵马、粮草和武器辎重的支持。 而泽潞两州,东、南依太行、王屋,西接中条,北连丹朱、金泉。自打唐末以来,就是个著名的土匪窝。四周的崇山峻岭当中,不服王化的悍匪巨盗数都数不清。即便是在平原之上,凡是稍微有点儿规模的寨子,哪个没藏着千八百私兵? 若是常思这个只带着六七百部下的节度使不想有所作为,大伙还能互相给个面子,睁一眼闭一眼继续糊弄着过。若是常思想在任上有所作为,恐怕立刻就是烽烟四起,最后到底谁剿了谁,都很难说!(注1) 总之,一句话,所有麻烦,都是这小胖子带来的。这小胖子简直就是衰神转世,扫把星下凡,无论谁沾上碰上,都会噩运当头。 但是不满归不满,事实归事实,先前大伙却谁都没胆子把厌恶的态度摆在明面上。此刻被杨光义这个愣头青忽然将窗户纸给捅了个大窟窿,立刻把每个人的心思在阳光底下晒了个清清楚楚。让大伙跳起来掩饰也尴尬,点头承认也尴尬,只能眼睛盯着自家脚尖儿,装聋作哑。 “姓杨的,你今天吃错了药不成?”一片尴尬的沉寂当中,常婉淑的声音显得格外焦灼,“我阿爷的决定,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疑了?切莫说阿爷救他,是在出镇泽潞两州之前。即便是真的是因他而起,阿爷这样做,也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嫌耽误了自己前程,自管去投奔别人好了。脚在你自己腿上长着,这里又没谁拦着你!” “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杨光义只是年青气躁,肚子里藏不住话,却未必真的有什么坏心眼儿。被常婉淑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心里立刻开始后悔。红着脸,倒退着连连摆手。 “懒得理你这缺心眼儿的!”常婉淑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快速将面孔转向愣在当场,泥塑木雕般的宁小肥,“小宝!宁子明,你别跟他计较。他这个人就是嘴巴臭,你越拿他当回事,他越来样!喂,你倒是说句话啊!都给你说了,别跟他计较了。你这个人,你实在气不过,就冲过去打他一顿,我替你助拳便是!” 接连说了遍,宁子明才终于还了魂。咧开嘴,微微一笑,低声道:“他说得都是实话而已,我有什么资格计较?我的命的确是常公所救,大家伙的麻烦,也的确是因为我而起。只是,只是我这个人一直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对大伙有所补偿!” 说罢,他又笑着冲所有人摇摇头。侧转身,一个人蹒跚离开。重重绿荫下,原本魁梧的身影,竟显得有些弱不经风。 “宁子明——!”常婉淑拉了一把没拉住,气得在他身后连连跺脚。 “小肥!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你别乱想!”韩重赟见事情越闹越大,推开杨光义,快步追上来,从身后拉住宁子明的一只衣袖。 “如果常公现在把我交出去,还来得及的话,你不妨劝劝他。没有必要,没有必要为了我一个人,耽误了这么多人的前程。”宁小肥却又猛地停住脚步,回过头,笑着补充。然后,缓缓掰开韩重赟苍白的手指踉跄而去。 注1:泽潞,泽州和潞州,即现在的山西省晋城、长治一带。 第二章 蓬篙(三) 孱弱,如果此刻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宁小肥来说,孱弱,是最合适不过。 自打离开瓦岗山后,从没有一刻,他感觉自己如现在这般孱弱过。即便当初落在郭允明手上时,好像也比现在要强得多。 那时他虽然日日行走于生与死的边缘,却依旧每天都能抖擞精神与姓郭的斗智斗勇,并且差一点儿就逃之夭夭。而现在,他的待遇虽然比那时安全了许多,也没有人再逼着他承认自己是前朝二皇子石延宝,他却对自己的人生完全失去了掌控。完全靠着常思的施舍而活着,并且始终被周围大多数人当成累赘和灾星。 的确,常思以谁也预料不到的强硬方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