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了,只余下两名侍膳太监肃立,从头到尾从未有过发声, 她大致领悟到了养心殿里的规矩,皇帝不允许任何人出声打扰。于是她也保持安静,起身走到南窗下,那件五彩瓷的鱼缸里养着几条金鱼,她想起来在辽东王府自己在寝殿里养的那几条。 离开辽东那时她吩咐殿里的丫鬟替她照应,也不知道它们现在怎么样了,还活着没有。金鱼们微微摆尾,游进了玻璃窗里,游进了窗外的夜色中。 饭食的香味弥漫,皇帝嗅到了饭食以外的一抹香,隔着奏折无意中抬眼,他瞥到了南窗下的她。 皇后换下了上午那身繁冗的礼服,换上了纳纱彩云蝠寿八宝金龙袍,那上面的纹饰跟他的龙袍相合相衬。以前的辫子被完全扎起梳成了燕尾,额前的刘海也被收起压在了点翠镶珠的凤钿之下,正垂着脸看鱼缸里金鱼拨划出的细粼。 通体的大玻璃窗后是深沉的夜,她钿子上那只金凤衔了满满一口星光。“桓桓。”他忍不住唤她一声。 她偏过脸望向他,额头皎洁恰似一轮明月,淡淡抿出一丝笑,“万岁爷,该用膳了。” 望着眼前这一幕,皇帝觉得不可思议,他从未想过养心殿添加一抹姿色后会是什么样子,现在有了答案,她就像是一副字画,一株花,一根笔毫,她的存在不会让人觉得唐突,与殿中的陈设氛围完美融合。 皇帝撂下折子,邀请她在膳桌前一同坐下身,隔着五花八门的饭食,他觑眼看她额前垂下来的九凤钿口,随着她动作的起伏,一排的珠玉微微晃动着。 他收回眼,跟她脸上的嫩肉相比,吃到嘴里的鹿脯丝也觉味同嚼蜡,“桓桓,”皇帝开口跟她商量道:“承乾宫离养心殿有些远,你搬到翊坤宫来住吧,出门没几步就到,这样朕传你来养心殿也省的跑冤枉路。” 郁兮咽下一口梗米粥,想了想摇头,“还是不了,我对承乾殿有感情,搬到别的殿所又得重新适应。多跑一些路也没什么不好,就当是锻炼腿脚了。再说了不是还有轿撵的么。” 她不愿意从两人的殿所之间同他拉进距离,皇帝也没有借口再做勉强,只能从其他方面入手,“朕政务上忙,殿里的这几条金鱼送给你养吧?等朕想他们的时候就上你殿里去瞧。” 郁兮有些犹豫:“这样不好吧,承乾宫的风水哪有养心殿的好,我怕养不好万岁爷的金鱼。要是让他们的命折在我手里,我的罪过就大了。七爷养鸽子雇佣的有鸟把式,养心殿里没有鱼把式么?” 皇帝咬牙,把嘴里的鸡翅咬得嘎嘣响,她的皇后聪慧,唯独在男女之情上反应有些迟钝,他想同她频繁亲近,怎么就这么难呢! “没有!朕相信你能养好的,朕执意如此,你就答应朕吧。” 郁兮慢条斯理喝完粳米粥道:“那好吧,万岁爷坚持如此,我也只好答应你了。” 两名侍膳太监隔着饭桌相互打眼色,完了把脸躲在帽顶子下偷笑,笑里带着些痛快,带着些不敢言传的幸灾乐祸。皇帝喜静,饭桌上从来不准出现噪音,杯碟之间的无意碰撞也得让万岁爷的眉头皱三皱,当天轮到谁侍膳,那架势跟头上顶了雷似的,大气儿不敢喘。 人活着得靠鼻子呼吸,然而在养心殿里人人都得紧憋着一口气,宫里都传万岁爷特别喜欢自己的这位皇后。 喜欢到什么程度呢?饭桌前就是一种见证,皇帝面对她都变得絮絮叨叨的,巴巴儿的非要跟人家套近乎,连带着周围人也能通通畅畅的喘气了! 第58章 侍膳 用过晚膳, 郁兮随皇帝前往东暖阁处理政务, 坐在御案前的皇帝就像扎根在木桌上的青松翠柏, 不为周围的一切所动,奏折里事关天下江山的兴旺太平, 狂风暴雨, 偶尔能从他时而缓和, 时而褶皱的眉间窥探一二。 朱墨快要用尽了, 郁兮从青白玉雕镂墨床上取下一条文华斋“麟髓”的墨锭兑水研磨了起来, 磨磋出沙沙的韵律,像秋风扫落叶的声响。 望出窗外, 是殿脊连着殿脊绵密的影子,还有夏末遗落的几点荧火。 皇帝探手去够砚台里的墨,毫尖不小心戳到了她的手背上, 郁兮寻着那抹凉意回过脸,见他视线还沉溺于奏折里, 笔头在砚台里胡乱翻滚了一周又收了回去,显然是没有留心到他弄脏了他的手。 她默默望着他的侧影笑,任那墨迹在她的手背上凝结成一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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