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年过节,四个徒弟没少投其所好,送师傅茶叶茶具。可他一概不收,笑说自己嘴巴不值钱,尝不出好赖,又说这茶杯独一无二,是老伴特意为他准备的。 生活朴素,不追名逐利,金怀良从十七岁参加工作,一干就是近四十年。 前后进博物馆的师兄弟们要么晋升,要么转行,只有金怀良在标本工场里扎了根,一门心思埋头研究、制作标本。 任劳任怨,兢兢业业。 教育四个徒弟,他也常用近两年因推崇工匠精神而被炒热的一句话——人这一辈,只要能干好一件事,就够了。 金怀良身体力行,是一位真正的匠人。 在他面前,四个性格迥异的徒弟,永远都像挑不完毛病的小兔崽子。 大徒弟孙学安于现状,缺乏上进心;二徒弟李政有颗躁动的心,又太不安分;三徒弟熊定方性子绵软,缺乏主见;小徒弟徐百忧呢…… “几个徒弟里,属你悟性最高,做出的标本真实自然,唯独差了点灵动的美态。”金怀良放下标本,从乱糟糟的办公桌上扒拉老花镜,“你做的东西和你的性格一模一样,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高冷。” 师傅眼光老辣,徐百忧心服口服,点头称是。 金怀良戴上眼镜,“下个月底有场慈善拍卖会,你跟着我去。” 师傅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徐百忧有些诧异,“什么拍卖会?” “有位藏家准备拍卖几件自己珍藏的动物标本。”金怀良端起大茶杯,“其中有两件是我做的,一只藏狐,一只秃鹫。秃鹫的制作你也参与了。” 徐百忧有印象,那时她正式参与标本制作没多久。 制作秃鹫时,她被翅膀上的一对小骨头弄得蒙头转向。怎么也弄不清该怎么搁,又不敢问师傅师兄。实在没辙,她跑到肯德基买了对烤翅,拆解研究半天,才弄清楚。 既然是珍藏,必属精品,徐百忧也想大开眼界,“好的,师傅。要没事,我先出去了。” “等等,有事。” 金怀良喊住她却没后话,低头吹散浮沫,慢吞吞啜饮,一口接一口。 又摘下被蒸汽雾花的眼镜,眯着眼踅摸东西擦镜片。 徐百忧随身带着面纸,抽出一张递去,“师傅,还有什么事?” 金怀良慢条斯理擦着镜片,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徐百忧想起那个质疑她以貌取人的高校老师,试探地问:“是不是之前的相亲对象对我的表现不满意,让您为难了?” “我有什么可为难的。”金怀良这话讲出来自己都不信,早被家里老伴唠叨烦了,“你师母嫌我只抓你们的业务,不关心你们的婚姻大事。一把年纪,该操心的不操心,不该操心的卯足力气使劲。她要再张罗着给你介绍对象,你不想去就直说,不必勉强自己。” 徐百忧轻轻一笑,“好。” “忙去吧。我的笔呢……” 铅笔就夹在耳朵上,金怀良不记事东摸西摸,没找着笔倒忽的想起什么,朝门口的徐百忧道:“礼拜天到家里吃饭,你师母给你们做水煮鱼。” “好。” 徐百忧不热衷美食,只对师母独门秘制的水煮鱼情有独钟。 不是从何时起,每两个月去师傅家,吃一顿师母亲手烹饪的家常菜,已成为师徒五人的固定安排。以前,已婚的孙学总会携家带口去赴约,最近两次,他都是独自前往。 现在母亲住院,孙学一直请假照顾,不知老人家病情是否有所好转。 回到工场,徐百忧和两位师兄相约,下班去三医院探望老人。 * 贺关今天也在三医院,确切地说,是三医院的太平间。 近些年来,大多数新建的三甲医院已经取消了太平间的设置。 三医院成立时间早,仍将其保留。 太平间位置设在医技楼地下室,有专门的电梯直通,也可以从大楼东侧的小门进入。 考虑到中国人对死亡的避讳,殡葬公司的收殓车辆,则可以通过地下通道直接开到门口。 太平间内部分前后两个部分,三个房间。 第一个房间是办公室,第二,第三个房间是冷柜室。 自从“寿蚨”承包下这里,办公室值班人员全部换成了“寿蚨”的工作人员。 干这行的人,几乎都需要闯“守太平间”这一关,这是消除对尸体恐惧最有效的方法。 贺关当然不例外。 值白班还好,一到夜里值班,稍有点风吹草动,人称“关三爷”的这位爷照样会害怕。 头几个月,没少做恶梦自己把自己吓醒。后来慢慢适应了,让他在太平间看恐怖片都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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