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 桓夙的眼前, 在南阁楼的焦灰之中,密密匝匝地跪了百余人, 这只是操戈巡夜的人,大约傍晚时分会有一次换班,如果对方有心从此处溜入宫闱,必定会挑选这个时间。 三五下一盘问, 果然便有人招了,“启禀大王, 南山有些邪祟!” 不少人“亲眼见过”这个邪祟, 不由跟着附和点头,桓夙目光微凉,手指微蜷,掸落一截淡淡的灰迹, “什么邪祟?” 楚国信奉巫神, 不过桓夙却一概不信。 那人又道:“几乎每月总有一两日, 傍晚时分, 有鬼影横穿松林,起初有一个兄弟仗着功夫好人胆大,追着那影子去了,岂知后来人回来便得了癔症, 痴痴傻傻的再也说不清楚话,属下等人畏惧那影子,只见王宫之中没有什么异样,也不敢小事化大惊扰了大王……” 果不其然是群庸才。 桓夙敛了敛嘴唇,想到了昔时在南阁楼中被吓得同样得了疯病的一名宫女,眼下看来绝非偶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那人借着所谓“鬼影”,引开守山卫兵的注意。玄铁链虽然坚固,但它的长度不足以让有轻功的人从崖壁上跳到南阁楼,所以那人来时,一定是将自身携带的铁链穿在玄铁链下,加长了铁链,才能进入阁楼。 放火之后,那个人匆忙转移,无法将铁链带走,便以利器从玄铁链下斩断。 所以,孟宓是被他们带走的…… 桓夙心里忽然冒出一股强烈的预感,她没有死,一定没有。 可这些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也许那个人借由南阁楼入楚宫是别有所图,也许她只是为了利用孟宓办什么事,所以故意赠她那些书,而那场火是他目的达成后用来杀人灭口的…… 不,桓夙将心里的另一个想法飞快地摒弃了。 南山守备的士兵被桓夙的人全盘彻查了一遍,都没有得到蛛丝马迹,后来被撤换了一拨人马驻守,楚宫安静了几日。 “大王,秦国有封密函呈来。” 桓夙有些晃神,想到了孟宓的笑靥,她憨态可掬的笑容,甜蜜地抱他吻他时的宛如星光一般的双眼,听到小包子的话,才恍然想起自己一桌的公文,便自案前抽出了一张明黄的信笺。 桓夙一贯喜欢听人念,看了眼便扔给了小包子。 心领神会的小包子珍而重之地捧着信笺念:“晋人今毁我盟约,夺我瑕城,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晋侯曾与秦国订下盟约,将瑕城让与秦国,但不料秦国自瑕城发掘了一座富藏铜矿的矿山,晋人恼恨之下毁约,举兵犯境,守备不敌,被晋人攫去了瑕城。 秦王不忿,在咸阳宫设下三王宴,请楚侯齐侯赴约,共商御晋大计。 小包子念完密函,已是汗如雨下,抹了一脑门的水,颤巍巍道:“大王,仔细有诈。” 桓夙讥笑:“秦国的三王宴,孤都不敢去,何敢言御晋?” 见小包子吓得面色如土,忍不住又骂:“蠢。秦王竖了晋这个强敌,怎敢谋刺与我?”秦王要的是连横而斗晋君罢了。 小包子惊恐地缩着肩膀,“大王要去么?” 去往秦国,定会让令尹卜诤钻了空子,王城无人,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这是桓夙眼下头等应该考虑之事。 桓夙的眸泛起一缕异样的红光,“孤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小包子听不懂什么等了很久,他只知道,自打南阁楼起火,孟小姐被烧成了灰,大王他那颗心,也被烧成了灰,冷得像一座浸泡在海水之中已逾千年的玉雕,即便是小包子,说话也要比以前更慎重了。 不出一日,楚公子戚被接入了王宫,单薄瘦小的孩子,脸色蜡黄,显然自幼便过得不好,正在长身体的他,全然没有同龄孩子的机警与活泼,穿着件色泽沉重的藏蓝曲裾,腰上绑着一块质地朴拙的圆玉,耷拉着头。 经人带入漱玉殿,见了桓夙便安静地下跪,“侄儿桓戚拜见九叔。” 桓夙知道他父亲有心结,公子戚跟在他身边长大,难免不会对自己心有怨怼,桓夙从容地搁下笔,对阶下的孩子抬袖道:“起身。” 公子戚安安静静的一双琥珀般的眼睛,珠圆玉润,生得天然憨实,看起来便呆呆的惹人怜爱,桓夙忽然想起记忆里的孟宓,初入宫闱,她也是傻傻的,对他又敬又怕,可整座楚宫,除了太后,却是她第一个唤他“夙儿”,他爱她软软糯糯的声音,可她…… 他暗自摇头,对公子戚道:“走近来,让孤看看。” 公子戚便安安静静地卷着衣袖走近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