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泰则勇气虽佳却差着火候。 算算徐夷则今年也才十九岁,可他怎么就不畏惧呢?何况他那副不讨喜的长相——担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罪名,若不是皇帝看着镇国公的面子,是绝不会委任此人一官半职的。 兴许气数这个东西真的存在,太子生来羸弱多病,端本宫也是一样,西方明明余晖煌煌,这座宫室却已先一步进入黑夜,甫一踏入门槛,便觉出阴冷透骨的气息。 宦官引着二人进了配殿,殿内轩敞开阔,因已上了灯烛,火光映着晶亮的银质杯盏,一面雪光耀目,驱散了晦暗的压迫感,头顶上嵌着碧绿贴络华文的井口天花莹然若翡翠,虽是东宫配殿,却已如蓬莱仙宫般令人瞠目。 没时间任由他们细看,乐官们已吹打起单调舒缓的雅乐,指引他们入席,菜肴是光禄寺准备的,花样繁多却谈不上可口。 这种时候,就算是玉粒金膏,也没有仔细品尝的心思。 就在此时,正殿传来一阵骚乱声,两个宦官出去查看,片刻后回来,让两位公子稍安勿躁,不必惊慌。 “殿下请大公子近前叙话。” 徐泰则吃惊地看了眼堂兄,自言自语似的道:“那我呢?” 宦官道:“请三公子在此稍候。” 徐泰则无话可说,默默目送徐夷则离开,却见到一个宦官拿着一张丝帕,从正殿向宫外飞也是的逃走了。 正殿中弥漫着经久不散的药香,枳实黄芪的苦涩气味已渗入这里的一桌一椅、一砖一瓦,因为太子有眼疾,不宜多见光,只有两盏昏暗的宫灯聊作照明之用。 徐衡立在下首,年约弱冠的苏勒特勤则赐座于正中的靛青销金的纱帐外,断续的咳嗽声从帐中传来,徐夷则便向着那处跪拜行礼。 “平身吧。”太子道。 徐夷则起身,退到父亲身后站定。 前面传来纱帘的窸窣响动,太子竟命人将帐子放开,随后,极难得地带着兴味打量起堂下的两人。 昆恩可汗之子苏勒,生的长大白皙,面目如刀削斧凿,双眼炯炯然无所畏惧,倒是有王者气象,可惜是自小在逃亡路上长大的,倒是愧对了他的出身。 再看徐夷则,面目柔和些,眼神内敛,却不知这柄宝剑出匣后会是何等锋芒乍露。 再仔细看看,两人竟有三分相像,太子垂头自嘲一笑,想来是最近目力又差了些,专能看出些世上没有的事,只怕再有几日,连郑氏鬓边的簪花都看不清了,一定会找她埋怨。 带徐夷则入殿的两个宦官被屏退,空阔的殿宇中只剩下四人。 “你虽坐在下首,却着实是我的兄弟——”这话太子是对苏勒说的,见他微微拱手,用大梁的礼节表示不敢当,太子才继续道,“从今日起,就由我身边的徐内率陪同你了解大梁朝野之事,你虽惯习中原语言,可身边有个人能说说乡音,到底是好事。” 苏勒受宠若惊一般,道谢连连。 徐衡心中暗叹,之前叮嘱他要察言观色,如今的表现却有些过于奉承了,反而显得不真。 太子面色微变,心中不由得想起巧言令色这四个字。 莫非是镇国公府与他有勾结,此举正中了他的下怀? 谁知徐夷则上前一步,跪地道:“回禀太子,特勤来时路上常常担心京中没有知己,恰好与臣相谈融洽,臣便向特勤略叙我朝都城中可堪称道的盛景人物,相约一同寻访,如今太子竟能体察特勤心中所思,其中抚爱之情,莫说特勤殿下本人,连微臣都感佩异常。” 太子轻笑一声,“原来还有这样的机缘,既然苏勒特勤醉心山水,不如去镇国公家的别院小住,我曾听我姑母提起过,那里重楼绮户,山水相宜,不亚于内苑禁宫。” 听他提起嘉德郡主,徐衡想起她应该已经回到府中了吧。 今日在御驾前,听陛下偶然提起,原本对奏畅达的徐衡竟有些失魂落魄了。 如今伊茨可敦与苏勒特勤公然回朝,有些事恐怕更难隐瞒,尤其是对于嘉德。 他已骗了她半生,也耽误了她半生,明明背负着愧疚,却不得不为了更沉重的真相继续下去。 再看儿子英挺的背影,他方知一十二年如弹指,手中剩下的机会已不多了,既然已经赔上了半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