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想过,为了所谓的道义,让无数仁人志士的余生消磨在偏远的瘴疬之地,使他们空许才华却困厄终生,这样的“道义”值得吗?或者他们只是借用了道义二字的名义, 行的却是悖德之事。 道义究竟是什么? 她问过谢暄这个问。那是初春天气,散朝后,朝阳才从殿前的檐角缓缓升起,琉璃瓦上折射处满目的潋滟光影,片片春风裹挟着料峭寒意, 吹拂着他宽绰的朝服,高冠博带,飘逸清举,如松如鹤, 隐隐然有乘风而去的风骨。 他并不立刻作答,而是陷入了低回的思考,却又不是沉思,反而像是在好奇她为什么会考虑这种本不该出现的问题。 “于国有利,是为道;不弃知己,是为义。” 他淡淡地道,旋即又开口。 “为了国家大义,牺牲一些人,不算失道;为了酬答知己,有所取舍,更不算失义。道义二字,不是不负天下人,而是成事。舍大局而顾小义,才是真正的失道。” 直到现在,她依然记得谢暄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的冷静和决绝。 道义,并不是不负天下人,而是宁可深恩负尽,也要为了最终的信仰,剜割掉一切阻碍,哪怕那些在前进路上被碾碎的东西皆是有意义的,也不足可惜。 裴卓又是为了什么?他的道义又是什么? 众人都看向伊茨可敦,等待她的解释,可她却停下了,转而看着谢暄。 “无论接下来你听到了什么,都不要记恨自己的父亲。” 谢暄显然听出她的言下之意——裴卓被定罪,就算不是谢迁主导,也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或是知情不报,或是阻断消息,这些事,对于当年官至知制诰的谢迁来说并不是难事。 “我不会。”谢暄道,“因为我知道,家父无论做了什么,都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大局。” 原来,他早已有了这种心思。冉念烟不由得心里暗叹。为了顾全大局,可以牺牲同僚,甚至牺牲朋友,却不知有没有牺牲自己的勇气。 伊茨可敦点点头,道:“我虽不赞同你的话,却很欣赏你的勇气,你和你父亲是相似的人。” 徐夷则莞尔,这令谢暄感到一种怪异的厌恶,好像这个一直置身事外的人已看穿了他的灵魂,正嘲笑他口中所谓的大局不过是虚伪的遮羞布,用以美化丑陋的私欲。 冉念烟垂下头,认真倾听伊茨可敦的话,并不去看谢暄的眼,她预感到自己昔日奉若圭臬的有关“道义”的理解,将会在今日顷刻崩塌。 “后来,那位被裴卓搭救的使者为大梁援军引路,找到了濒临溃散的突厥正统王庭,那时我的丈夫已经在乱军中丧命,他便向我和阿依弘忽禀报——” 冉念烟知道,弘忽是突厥人对公主、长公主的称呼,这位名唤阿依的女子应该就是昆恩可汗的亲生妹妹,最后也追随她的王兄而去,因病死在了流亡的途中。 “大梁使臣们本已回到宣府,被宣府太守以厚礼迎入城中,太守还说,突厥的动荡事发突然,且事关机密,不能外泄,以免边境民心动荡,士兵溃逃。使臣们相信了他的说辞,不与外界接触,只是在太守的安排下秘密地住在官廨中用来堆放杂物的跨院。除了太守,没人知道他们已经回到了大梁。” “可就在当晚,他们的住所竟无端失火,除了那名使臣因为偶感不适,到院中透气,正好遇见带着火油火把前来灭口的太守和家丁,因而躲在池塘中,侥幸逃过一劫,其余的使臣全部在睡梦中葬身火海。后来他才知道,宣府太守在酒菜中下了迷药,他因身体不适,未曾动筷才得以幸免,不过因祸得福,他听到了太守对手下的命令。” “什么命令?”谢暄咬着牙关,紧张地问道。 “‘谢大人说了,一个不留。’”伊茨可敦说完,别有意味地看向谢暄,眼中依然是柔和与慈爱,可此时此刻,令人无法理解。 朝中姓谢的官员很多,单论谢迁一族,便有数十人在朝为官,可伊茨可敦的眼神分明在告诉众人,太守口中的谢大人和谢暄脱不开干系,或者说,就是他的父亲,谢迁。 “想必你们已经猜到了,那个太守就是殷士茂,而在幕后操纵他的人,就是你的父亲。”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大石落在人的心中,过后半晌都无法从震荡的余波中清醒,更无法产生任何清晰的思路,脑中一片空白。 谢暄毕竟是谢暄,沉稳如初,并不因石破天惊的真相而失去分寸。 “原因呢?铤而走险,冒天下之大不韪,总要有一个恰当的原因。”谢暄道。 “因为他们也受了蒙蔽。”苏勒愤然站起,打断了谢暄的质问,“你父亲是个自私的人,他不是为了什么大局,而是为了你们谢家!” “苏勒!”伊茨可敦立刻用突厥语喝止他。 苏勒却像一匹失控的野马,并不如往常那般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