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一句,圣上欲言又止,到最后也没问出口,末了微坍了双肩,重重朝他一挥手道:“罢了,无事,你去吧。” 郑太医心中虽然困惑不解陛下今夜这是怎么了,但他也不想窥探圣心,听了这话,如逢大赦,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退守殿外的赵东林,目望着夜色中郑太医远去的背影,暗道圣上今晚这一出出的,实在是怪得很,但圣上的事,只要与楚国夫人有所沾染,有哪件不怪呢?! 圣上在天下人面前,是英明宽仁的江山之主,在满朝文武面前,是杀伐决断、不怒自威的年轻天子,在太后娘娘面前,是事亲至纯的孝顺儿子,在容华公主面前,是对亲妹宠而不溺的兄长,在后宫妃嫔面前,是温和而又淡情的夫君,这些年来,一贯如此,直到楚国夫人的出现。 但凡面对楚国夫人,以上这些,就通通不复存在,圣上在楚国夫人面前,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种种温柔小意,自不必说,赵东林有时在旁瞧着,都觉得若将圣上比作犬类,那圣上每每见着楚国夫人,就好似有尾巴要摇起来了,这等情景,莫说让朝臣后妃来看,就是让太后娘娘亲眼看见,怕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人,是自己怀胎十月的亲生儿子…… 赵东林想着想着,心中淡淡一哂之后,便是无尽隐忧,这等情景,怎能让人瞧见?! 圣上与楚国夫人的这段风月秘事,于世俗来说,是伤风败俗的孽缘,若有被揭开的那天,不知会惊起怎样的滔天波澜,只能这么暗埋下去,使之永远不见天日,才是最好。 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只盼圣上在这堵墙透风前,已渐渐腻了此事,断了对楚国夫人的心思,如此或才可永保安宁…… 赵东林心中所想的,也正是如今温蘅心中所盼的,早些腻了吧,如此或还可将这道丑陋不堪的伤疤掩埋起来,粉饰太平地过这一生,如若此事被宣诸于众,她无颜见太多人,不仅仅是对不住明郎,也会连带辱没温氏门风,届时她当如何自处,明郎当如何自处,还有哥哥、父亲、皇后……那将是一场灾难,一场拿命都洗不干净的毁灭性灾难…… 她又怎能允许这场或会爆发的灾难,再多一个孩子,一个苟合所生的孩子,一个或许连生父都不明了的孩子…… 在回明华街家里的路上,温蘅令碧筠坐在车厢外驱车,接过车内春纤捧来的茶水,服下一枚乌黑的丸药。 暮时的街市人声喧哗声中,马车平稳行进,药丸的苦涩味,在舌尖弥漫不散,温蘅望着手中的碧瓷小药瓶,想着之前明郎附耳笑同她说,想与她生个孩子,想着明郎畅想未来儿女绕膝时,眸中所闪耀的神采飞扬的明光,更是心乱如麻,手攥着碧瓷药瓶,就像是将自己的心,紧紧攥在手里,憋闷难受地几要喘不过气来。 她阖上双目,任自己沉浸在浑浑噩噩的黑暗中,以借此获取些许喘息之机,如此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的瞬间,即有一声熟悉的清唤,在外响起。 “阿蘅!” 是哥哥……温蘅收起药瓶,睁开眼离开黑暗,手揭开车帘,见哥哥就站在马车旁,暮光下清如霁月,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温蘅躬着身子走出车厢,搭上哥哥温暖有力的手,温羡一边扶她下车,一边道:“我也是刚到,还没进你家大门,就见碧筠驱车回来了。” 他随口问道:“去哪里玩了?” 温蘅微咬了咬唇,轻道:“……去京郊山中赏枫……” 温羡看妹妹身子虚软无力的样子,说话的声音,也轻轻细细的,伸手轻触她的额头,关切问道:“可是在山中受凉了?” 温蘅摇头,“……没有,就是……有点累了……” 温羡笑,“怎么这么大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玩起来就不知倦,等到疯够了,走不动路了,才知道力气用过头了!” 他话中虽略含责备之意,实则看妹妹能像幼少之时在琴川那样肆意舒心地游乐,心中感到高兴,温羡想,明郎携她搬离侯府,或也真能带给妹妹新的生活,如今这般远离华阳大长公主,无拘无束,自自在在,倒也很好。 如此感叹的同时,温羡心中也很清楚,现下的安宁自在,都只建立在华阳大长公主的沉默上,一旦华阳大长公主突然发难,现下所有的一切,又都会被摧毁,唯一能真正护阿蘅一生无虞的,正是华阳大长公主如今所倚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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