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有人走了进来,抬首一看,登时心里一凛,急忙起身,将身上的瓜子屑匆匆掸净,迎上前去。 多禄曾遥遥见过太后与圣上,认出来人,下意识要跪,但又想起买卖街的规矩,只能假作不识,小心恭声道:“几位想买什么书?随便看看……” 但太后娘娘不看书,只冷着脸衔怒看他。 多禄被看得双腿直打哆嗦,心道宫里都说太后娘娘是佛母性子,万年难得动气一次的,怎就叫他撞上娘娘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心中又是暗叹倒霉又是惶恐不已,再悄看太后身旁的圣上,见圣上也是冷凝着眉宇,脸色不大好看。 多禄是一头雾水兼满心惶恐,双腿抖如筛糠,忍不住要跪时,终听太后开了金口,问她身边年轻貌美的女子道:“是他吗?” 那女子摇了摇头后,太后娘娘不再看他,但身上散发的怒气,半点没退下去。 多禄是眼观鼻,鼻观心,垂首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眼角余光瞄见,太后娘娘凝眸看着圣上道:“皇儿,你回头派人去查查,将去年在这看铺子的无耻之徒,抓送到哀家面前来。” 皇帝微抿了抿唇,垂首道:“……是,母后。” 温蘅在旁轻轻问:“抓到后,该如何处置呢?” 太后道:“依照大梁律,当投入牢中,但仅受监刑,是便宜了这个混账东西!无耻败类!!” 太后虽性情柔善,但不会对恶人宽仁半分,一想到阿蘅去年此时,竟遭遇了这样不堪的祸事,真是心疼不已,恨透了那无耻之徒,紧握着阿蘅手道:“等人抓到后,要打要杀,由你处置!” 第89章 扎心 泠如秋水的眸光,自他面上淡淡飘过,随着羽睫轻垂,敛入眸中,皇帝看她任母后牵着双手,垂眼静听着母后的疼惜之语,胸中郁气愈发汹涌,翻搅地他心中不得安宁。 他知道她是在暗示威胁自己,暗示他,若再与她有何牵扯,就将此事捅与母后听,她要借着这从天而降的新身份,彻彻底底地摆脱他,自此人后亦是陌路,再无半丝牵连。 可他固执地不信这新身份,也不愿与她从此陌路,不愿她将过往的一切,都当废弃之物,迫不及待地彻底丢开,她弃如敝履的一切,却是他平生从未有过的快乐时光,他第一次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何感觉,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何感觉,知道何为“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何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今天是大年初一,也是他二十一岁的第一天,他过去二十年的人生里,有坚忍坎坷,也有春风得意,但无论是卑微隐忍地低沉阴暗,还是无限荣光地高高在上,都只是他人生路上的其中一段,坎坷也好,平坦也好,都没有什么特别,只是继续向前延展着他的人生路而已,未来也似一眼看得到头。 ——大都时候,平坦地做着他的太平天子,中间也会有朝事家事上的不顺,帝王的人生,也似凡夫俗子,风雨晴天交错,期间时有波折,如此,一生终了。 他原以为是如此,直到遇见了她,她带来了晴天,也带来了风雨,所掀起的,不仅仅是波折,而是惊涛骇浪,冲垮了他从前所坚守的,也让他的心,前所未有地,怦然跳动起来。 只有与她在一起时,他不是六皇子,不是太子,不是皇帝,只是元弘,只是大梁朝的年轻男子元弘…… 在遇见她之前,他自以为甚有自知之明,在遇到她之后,他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自己…… 原来,他也会为一名女子动心,原来,他对让他心动的女子,会说出那些甜腻腻的话,会一次又一次,剖陈心意给她听,想要她知道他有多离不得她,原来他在她面前,会耍赖会撒娇,会像小孩子一样讨糖吃,也会吃醋拈酸,会把自己的姿态,放得那样低,被掴打了耳光,也可不计较,反是及时察觉了她掌心不正常的灼热温度,担心她的身体…… 有时,在与她亲密相处后,再恢复孤身一人,再回想与她相处时的情形,皇帝都忍不住哑然失笑,那个“摇着尾巴”、绕着她转来转去、想要她多看一看他、想要她爱一爱他的无赖之人,真的是他吗?若是叫朝臣母后瞧见,怕是都要疑心看花了眼,疑心大梁天子,被容貌相似之人给冒充了…… 他遇见了她,才知自己的三魂七魄,原来还藏着这样鲜活的一面,若她永永远远地离开他,也就是要将他的魂魄,也一并抽离了,人无心魂,便是行尸走肉,从前他无所觉地平平淡淡活着,没有尝过甜头,也就不知道酸楚,现在他曾拥有过了,知道这滋味有多美好,怎舍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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