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着目光,看着乌沉沉的书桌,不知想到什么,有着淡淡倦意的目光里忽而出现了一阵快乐的光彩。 他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檀绣的时候。 那时候他干爹还未去世,他才刚被.干爹提携一起在延庆宫里伺候。他年纪尚轻,能在皇上面前行走,其他太监们面上都羡慕恭喜他,暗地里嫉妒中伤也不是没有。走的越是高,就越是小心翼翼,心惊胆战,生怕出什么问题。那个时候非常关键,哪怕只是件小错误都极可能让他就那样,万劫不复了。 那段时间,初初在皇上跟前伺候,是一整天都必须绷着神经,没有片刻放松,尽管心中高兴,可也确实是又惶恐又疲累。他一面想着不能被那些紧盯着他的人找出错处来,夺去自己现在的一切,一面想着要讨好干爹,好让自己的地位更加稳固,又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在和他抢权,还得想着如何尽善尽美的做好自己手底下的事儿,只有这样才能入了主子的眼,才能被不断提携。 他那时就像个被人抽着不断转圈的陀螺。 那次,南边运来了些荔枝,说是光路上运来就废了二十几车冰,路途迢迢,好歹没坏。皇上赐了各宫,其中安宁宫的荔枝,是季和送去的。 慧静太后人和善,赏银也丰厚,更因为她是皇帝生母,地位尊崇,去安宁宫送东西是一件有身份的美差。原本这事儿干爹是要亲自去,可是不巧那天他不太舒服,身上不干净,不敢去太后娘娘面前添秽气,这才把差事分给了从来小心谨慎的季和。 安宁宫分到的荔枝最多,但也只是那么一大盘而已,拿到平时,端着也不怎么吃力,可季和当时恰巧也不怎么舒服。那个夏日京中极热,不像贵人们能用冰,能在屋内躲阴,他们这些奴才外头办事,顶着日头来来去去,就是热死了也是有的。 季和一向身体好,他发觉自己有些头晕时也没想休息,因为这机会难得,他不愿白白把机会推出去,更加不能惹了干爹不快,于是他想忍一忍便罢,端了东西自往安宁宫去。 长长的宫道仿佛没有尽头,金黄色的琉璃瓦折射的日光更加刺目,一路什么遮盖都没有,在炎炎的烈日和高温下,走到一半就觉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捱到了安宁宫,谁知就差那几步,季和眼前一花,脚步踉跄了一下,连着盘子和荔枝,全都摔在了地上,沾了一地灰尘。 季和的脸霎时就白了。 也许是太累,也许是太热,他当时脑子一片空白,眼前也金的白的在闪着光,不由自主就摔在了地上。他勉强定了定神,赶紧抖抖索索伸手去捡那些沾满了灰的珍贵荔枝,脑子里想着干爹可能会有的惩罚,脸色是越来越白。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脆生生的,还带着点稚嫩,软和极了。 “你……还好么?” 季和抬头一望,就见着一边小门台阶处站了个小宫女。看着不过十岁出头的模样,头发鸦黑在两旁扎了两个小髻,绑着嫩黄色的丝带和小花儿,身上穿着的也是鹅黄的裙子,俏生生立在那,宛若一枝春日刚发了芽的柳枝。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对清凌凌的黑眼睛,浸了水似得清澈。只望着她,仿佛就能教这逼人暑热也散去三分。 那便是他第一次见檀绣。 “摔了东西?你别急呀,是送到安宁宫的么?延庆宫那边让送来的?”年纪那般小的檀绣小大人似得,声音软绵绵却问的有条理,跟她相比,办砸了事还热的头晕眼花的季和倒是表现的傻多了。 “是的,这荔枝是……”季和才说了一句,发现自己手在抖。檀绣见状,就蹲下来快手快脚的替他把那一盘荔枝全都捡回了盘子里去了。 但已经沾了灰,无论如何一顿责罚都是少不了的,季和轻声道了谢,刚想把盘子端回去,谁知檀绣却先他一步端起了那大盘子,往里走去,她一边走还转过头来对他认真说:“你先别害怕,我帮你试试,你跟我来。” 她带着他进了内里去,来到慧静太后居室院内,又扭头对他道:“你现在这等着呀,知道么?” 季和也不知怎么的,还真就听话的站在那外边等着了,目送那位当时还不知道名字的小宫女端着弄脏的荔枝走进了屋里。 因为离着不远,季和耳朵又灵光,隐约听到了屋里说话声。 “……檀绣嘴馋,外头看见这荔枝了,便心急要端进来……谁知道檀绣一不小心给摔了,老祖宗,都怪檀绣……檀绣下回不敢如此毛躁了……” 很快就有个和蔼的声音道:“哎哟,一碟子荔枝有什么的,倒是我们小檀绣,给摔哪了?” 季和在屋外竖着耳朵听了几声,心里已然明白刚才那位是谁了。慧静太后身边有个十分疼爱的小宫女,名叫檀绣,想来就是她了。 待过了一会儿,屋内似乎提起了其他事,重又热闹起来。檀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