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弓着腰一小步一小步往卫生间挪,结果半途瞥到门口有人,便迟缓地转过头来…… 于是江鸥看到了一张苍白浮肿的脸。 都说人的走路姿势会影响骨骼和气质,时间久了,连模样也会跟着变化。很久以前,江鸥和季寰宇关系还不错的时候,她常听人夸赞,说她丈夫是个美男子,风度翩翩。而现在,这个浮肿迟缓的男人身上已经找不到丝毫过去的影子了。 江鸥攒了满肚子的话,都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有那么几秒钟,她甚至陷入了一种茫然里,她在想这个苍白臃肿的中年人是谁?为什么看到她的一瞬间,会下意识抬手挡住了脸,然后又拽着护工仓皇匆促地往卫生间挪,以至于姿态变得更滑稽了。 许久之后,她才回过神来,心里轻轻“哦”了一声:这是季寰宇。 这居然……是季寰宇。 她因为这样的一个人精神崩溃、强抓着唯一能抓住的江添,在尘世里足足浪费了五六年…… 多可笑啊。 季寰宇在卫生间里呆了很久,不知道是单纯因为不便利,还是因为没做好见人的准备。等到护工重新把他扶出来的时候,江鸥已经把病房门替他虚掩上了。 季寰宇一点点挪回床边。他以前眼眸很灵,需要的时候可以温和可以热烈,现在却一直低垂着,显得麻木又软弱。 护工把他扶上床,调好靠背倾斜度,然后拉了一张椅子到床边,对江鸥说:“您坐。” “不用了。”江鸥说:“我就来看看,站着就行。” 护工本想在一旁呆着,却见季寰宇挥了挥手,口齿含混道:“去外面。” “那……”护工迟疑了一下,便乐得清闲地出去了,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江鸥说:“你是让我来看你过得有多惨么,季寰宇?” 对方依然不看她,垂着眉眼坐在床头。他刚刚走动的时候,虽然艰难,好歹还有几分活气。现在躺到床上,那种死气沉沉的麻木便又包裹上来。过了很久,他才眨了一下眼含糊道:“小欧,对不起啊。” 十几年前听他说这句话,江鸥总是有点委屈。五六年前在医院听他说这样的话,江鸥气得歇斯底里。 现在又听到了这句话,她应该是嗤嘲且不屑的,可这一瞬间,她居然无比平静。 一个陌生的季寰宇把她从过去的影子里拽了出来,变成了旁观者。她拎着包站在床边,看着并不熟悉的病人说着无关痛痒的话。 那一瞬间她忽然知道,为什么医生建议她来见一见这个人了。 只有真正见到她才会明白,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她喜欢过、倦怠过、憎恶过的那个人早就不存在了,没人留在原地等着给她一个解释。这些年折磨她的,只是记忆里的一个虚影而已。 “还那么恶心我吗?”季寰宇说。 江鸥看着这个陌生的中年人,忽然有点想笑,也真的在心里笑了,接着便一片复杂。 她挽了耳边一缕滑落的头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算了。” 跟这样的人说恨,真的有点滑稽。 季寰宇抬了一下眼,动作依然迟缓,但还是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情绪。 他争强好胜盘算了几十年,就为了一点体面。喜欢他也好、厌恶他也好,只要不是看不起,他都能坦然接受。他一度觉得,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因为某件事冲他露出轻视的表情,除了江鸥。因为她只会永不见他、或者恨他。 不曾想到头来,他在这个最不可能的人眼里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大概……这才是他最大的报应。 他宁愿江鸥像几年前一样歇斯底里,一样红着眼睛骂他、打他,宣泄积压的愤怒和委屈,结果江鸥只是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对他说:“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本来想好的话现在也不想说了。就这样吧,就当我只是接了电话来看看,一会儿就先走了。你……” 江鸥哑然片刻,说:“你好好养病,做做复健。” 季寰宇艰难地露出了自嘲的笑,那种表情落在他如今的脸上,更像一种肌肉抽动。他张了张口,刚想说点什么。 江鸥就打断了他:“别想太多,没人要你那些房产和钱。” 这话跟江添倒是如出一辙,季寰宇缓慢地垂下头,盯着虚空中的一点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