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笑。但这个动作太细微了,他一下没捕捉到,想了想又不敢确认。 高穹一定很喜欢这个工作。章晓心想,他说了这么多、这么多的话,而且是跟自己。 “不过欧庆跟这种文物商人有点儿不一样,他不跟外国人做生意。”高穹带着他继续往前走,“不知道是因为他养父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小贴着皇城根儿长大,经历过洋人的火枪大炮,所以对他们有敌意。总之欧庆在手稿上写了很多外国人的坏话,说他们臭,说话叽里咕噜听不懂,还特别爱装行家。欧庆最讨厌的,是他们在北京城里大摇大摆逛街的样子。” 章晓觉得这位欧庆有点儿意思:“他自己不也在倒卖销赃么?” “同是销赃,销给富商或是军阀的,和销给洋人的,彼此都觉得自己比对方高出很多等。”高穹走到一处四合院门前停了脚步,“到了。” 这是东吉祥胡同的尽头。面前的四合院不算小,但门口的两尊石狮子不知为什么只剩了一只。剩的那一只神情仍旧凶恶,但看上去气势大减,反倒有些好笑了。 院门开了一半,门上没有门神,更没有新贴的春联。半条发白的红纸还没掉,危险地粘在墙上,“四方聚财……”的字样随着风飘来飘去,下面写的什么倒是找不到了。 高穹当先走了进去。章晓心口一跳,连忙拉着他:“等等!就这样进去?” “……你要吃抑制剂了?” “不是,我们这个样子,进去了会被当做外国人赶出去的。”章晓指点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趁机在高穹胳膊上摸了两把,“还有你的皮衣,这年代可没有这样的材料。” “他们看不到的。”高穹抽回手,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我们无法触碰这里的一切,他们也看不到我们。” 章晓又要晕了:“为什么?” “原一苇没跟你说过吗?” “原一苇把这事情交给了师姐,师姐又让你来教我。你跟我说过什么了?”章晓心头的不满暂时压过了汹涌的迷恋之情,口吻带了些怨气。 高穹沉默片刻,略过了这个问题。 “就像是两种密度不同的液体,就算放在同一个容器里,它们短时间内也不会融合的。”他给章晓解释,“我们是这个时间节点上的外来客,是闯入者,是不应该存在于这里的异类。生活在这个时间点的人只能看到存在于这个时间点的东西,我们不是,所以他们是看不到的。同样的道理,我们不可能接触到别的时间点上任何的物体。” “可是……这也太真实了。”章晓指了指身边的柿子树。有一个干柿子挂在树枝上,摇摇欲坠。 “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只是我们没办法进入已经逝去的时间点,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去观察……” 话说到一半,被风雨坠得受不了的柿子终于脱离了枝条,直直落到地上。 章晓就在柿子身边,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他接到了。 章晓:“……” 高穹的话也突兀地停了。 章晓难以置信地捏着那个干瘪的柿子:“不是说,摸不到吗……” 高穹一步跨到他面前,迟疑着伸出手,去触碰那只丑而瘪的柿子。 表皮粗糙,带着潮湿的雨水,似是已经发霉了。 他立刻缩回手。 章晓也手足无措。他有些害怕高穹此刻注视自己的眼神。 两人正茫然着,有人从屋内推开了门。 “什么人?”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那儿,满脸警惕地盯着院中两位古怪的陌生人。 第7章 欧庆(1) 欧庆是太监的儿子,是个倒卖文物的商人。和他类似的人,在吉祥胡同里还有不少。 他的养父权势不是最大的一个,但却是最会藏东西的一个。但欧庆显然没有养父的这份心计,他大张旗鼓地卖东西,渐渐便引来了别人的注意。他抢了别人的生意,别人自然要从他手里抢走些东西。欧庆一次次落入对方的陷阱之中,家里头的宝贝也一件件地,被贱卖了出去。 他在《吉祥胡同笔记》里记录来往详情,就是想有朝一日,能以这笔记去讨些好处。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