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两人许是真说的都口干了,这才进入了正题,却于昨晚之事只字未提,苏姝本还想借着这个由头开始她精彩表演的。 太后领着她坐下后,便吩咐人将凤印取来,要亲手给她,但只听‘扑嗵’一声,苏姝跪下了。 “儿臣不能接!”其声铿锵,掷地有声。 太后也有蹙眉的习惯,两道眉毛倏地皱到了一起,语气却不疾不徐,“为何?” 苏姝双手抚地,额抵手背,言辞恳恳,“太后,儿臣接下来所言委实大胆,还望太后宽恕,嫔妾才敢妄言。” 太后面色微霁,微微扬起嘴角,“你说。” 苏姝抬起头来望向太后,依旧闭口不言。 太后朝方姑姑递了个眼神,屏退了左右,苏姝这才开口,“那儿臣就不拐弯抹角了。” 她垂首,恭敬而不显卑微,“儿臣入宫之前细细思索了好一阵子,如今嫁入皇家,虽身负父母期望,担着家族兴盛之责,但儿臣更知,后宫不得干政,身为皇后,若要兴族,必当诞下龙子,然深宫险恶,儿臣的孩子能否平安长大还未可知,若是平安长大,品性又如何?自古慈母多败儿,可古往今来严教之下所出皇家子弟未必就德厚流光,可见教养一事实难把控,可品行不端如何登得大宝,孩儿不登大宝又谈何兴盛世族?” 苏姝才刚进皇宫,地皮都没踩热,皇上现在也正值风华之年,都还没过而立,宫里别说皇子,就是公主都没一个,她这个皇后就开始议论继位之事,说得好听是有远见,说得不好听就是在咒皇上早死,但太后眉宇间神情却无一丝变化,只静静听她说着,“即便品行端正,我朝自古只有廖廖数个嫡子继位,其中缘由,太后再清楚不过。” 她抬头看了太后一眼,方才太后还面上还波澜不惊,这话一出后,太后眉间沟壑却深了两分,眼神亦愈加深邃,苏姝垂眸,继续道,“莫说兴盛家族,夺嫡之争何其凶险,一旦落败,不祸及家族都已是大幸,与其险中求贵,儿臣更愿求一安稳,儿臣不愿到时落得凄惨地步之时,回忆往生尽是后悔,既然如此,儿臣何不做真正的自己,为自己好好活一次,痛痛快快的来这世上走一遭。” 苏姝说到最后语中带笑,声色朗朗,落拓不羁。 太后看了她片刻,幽深双目如一池浓郁的墨,“这真是你所想?” “是。”苏姝语气坚定不移。 太后目光微一流转,再次落到她身上,“哀家听你的意思,你是不愿为我皇家开枝散叶?” 苏姝面上一惊,抬起头来,眼睛微微睁大,眨了眨眼回道,“并非不愿,如若皇上能接受儿臣,儿臣自是千百个愿意的。” 她那雾气氤氲的眼睛,明亮澄澈,剔透无比,便是她说出的是不着边际的鬼话,看着这样一双眸子,也能让人深信不疑。 “那昨晚你为何……”太后终于提了这一茬,但宫里人都爱说话说一半。 苏姝面露懊恼,“儿臣本想与皇上好生说道的,却言语不慎惹恼了皇上,儿臣也是后悔不已。” 太后微微弯唇,面上露出一个洞彻人心的笑容,“那你适才之意不是不愿参与夺嫡之争吗?” 苏姝再次眨了眨眼,表情自然,允执其中,“儿臣之意,是若儿臣诞下龙子,定不会参与皇权的争斗,全听天意,不论结果如何,儿臣已经过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已是知足。” 太后将手收到胸前,拢了拢腕上的佛珠,“你说到现在也没说明白,你究竟想过什么生活?” “太后是知道的,儿臣入宫之前家教甚严,旁人在儿臣这个年纪,跳花绳踢羽毽荡秋千遛狗赏花,定是都做过的,但儿臣没有,一样都没做过,”话及此,苏姝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中寥落,却更惹人心疼。 垂眸片刻,她缓缓抬眸,眉宇轻锁,“这些事,儿臣也想都做一遍,只是儿臣身为皇后,如此定便失了作为一国之母的庄严,为您若不喜,儿臣心甚惶恐。” 太后看着她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半晌,她忽而一笑,声色温和,“若哀家允了你呢。” 一瞬如月落日升,一霎如春风化雨,苏姝的眸子如花开一般悦然绽放,里若有宝珠流转,华光湛湛。 太后看着她的眼睛,笑得温润和蔼。 人呐,年纪一大,就喜欢鲜活漂亮讨喜的小姑娘,虽然太后年纪不算太老,但她的心态已然老矣,她原本就喜欢苏姝,因为她是个聪明,努力,让人心疼的孩子,只是从前的她有些不甚真实,尽管她的一言一行都那么的自然,但人的眼睛骗不了人,那是一双于重重阴霾中依稀透着澄澈清光的眼睛。 如今的她,才终于卸下了半边面具,眸子亮得惊心。 太后笑着继续与她道,“大晁的容不下一个我行我素的皇帝,但要一个任性一些的皇后养在后宫,还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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