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明珩一眼望过去,便见卓木青已睁了眼,那张毁去了容貌的脸瞧上去颇有几分狰狞之相。他将纳兰峥掩在身后,以免吓着她,随即上前去:“你如何?” 卓木青黯淡无光的眼往他身上一扫,道:“渴。” 湛明珩便使了个眼色,示意后边的人拿碗水来。卓木青混着自个儿的血沫子大口饮尽了,再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刀。” 他接了刀便抬手一副要往脸上刮的样子,屋内盯着他的一干人俱都瞪大了眼,却见他忽然动作一顿,再往湛明珩身后扫了一眼,冷声道:“出去。” 纳兰峥尚且未大明白他所指,便见湛明珩回头朝自己点点头,示意她听话。她便移步出门了,回身一刻听见满屋子的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其中似乎还混杂了刀子刮开皮肉的声响。 卓木青好像是不想吓着她。 她在贴隔壁的屋子内闲坐了大半日,才等到湛明珩来与她解释卓木青的情形。原来此人竟与他境遇十分相似,也是假死了一遭,方才从鬼门关回来的。 卓木青已故的母亲,也就是狄王庭的先王后拥有一半的羯人血统,曾托此关系自那极北苦寒之地求得一味可叫人脱胎换骨,淬火重生的秘药。说得玄乎,实则便是腐蚀了人的面目,再将烂肉剜了,继而敷以此药,叫皮相再生。其间历经的苦痛,常人恐难以承受。 此药本是知晓了孪生子中的弟弟被王上秘密送出宫的先王后暗中替卓乙琅准备的,怕的是将来或有一日,王室要斩草除根,好以此保全了他。先王后临终时,因知晓做哥哥的卓木青对弟弟十分有情有义,便安心将此秘药托付与他,叫他以备万一,护好弟弟。 却是阴差阳错,反叫卓木青自个儿派上了用场。此番从王城一路逃至贵阳附近,“死”了一遭,被丢去了乱葬岗,好不容易才从里头爬出来。 至于后来昏厥在山脚下碰见湛明珩,倒的确是机缘巧合了。那乱葬岗离山脚不远。 纳兰峥听罢颇是感慨的模样:“如此心性,涅槃重生,必成大事,却不知是否与你我是一路人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桌案上方投了一面硕大的阴影,抬头一看,是裹了一头一脸纱布的卓木青。这模样实在诡异,若非此刻是白日,纳兰峥还得给他吓出魂来。 湛明珩见她显然是惊了一惊,立刻杀了卓木青一个眼刀子:“你不好好躺着歇养,跑出来吓唬人做什么?” 卓木青却是文不对题地道:“是。” 俩人想了一想才明白,他所答恐怕是纳兰峥起头那一句“是否与你我是一路人”。 这个卓木青,莫说是与卓乙琅很不一样,便与一般的汉人,不,是一般的人也都不大一样。不知是否是整张脸皆被纱布包裹,因此不见神情,显得十分僵硬的缘故,他看起来似乎有些木讷。 但纳兰峥方才听过他的事迹,一点不敢小瞧他,只觉或是个大智若愚的人。 湛明珩见他执着地杵着,只得敲敲桌沿示意他来坐:“说说你的打算。” 卓木青便在他对面坐了,微微分开两腿,双手撑膝道:“说了。” 纳兰峥瞧一眼他,发觉这坐姿十分有军中将领的味道。她摸摸鼻子,以为这场面挺奇异的。一东一西两国,本该敌对的两位昔日继承人竟在这山野屋舍同桌而坐,一副要一道携手干出一番大事业来的模样。 她抬眼瞧瞧头顶屋梁,心道这间见证了如此宏图大业起始的土房日后恐怕得价值连城,留下个千古传说来吧。 与卓木青此人交谈着实有些疲累,不知是因不大通汉文还是性子的关系,他的话实在太少了,活脱脱的惜字如金。亏得“落难兄弟”似乎有股奇妙的默契,湛明珩也听懂了:“军营?”是指他醒来讲的第一句话。 他点头。 湛明珩也不与他这冷漠态度计较,道:“我亦有此意。今逢乱世,你西华与我大穆此番大动干戈,可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且倘使我未猜错,北面羯人不会无故替你西华做事,此前拖我大穆将士脚步于北域的羯族士兵,实则应当有相当一部分是你西华遣去的,或者其中还涉及了旁的利益交易。西华现下太缺兵马了,因而才对我大穆武将与士兵宽容以待,甚至是脚跟未落稳便已起始募兵。我以为,借此时机潜入军营,不失为东山再起的好法子。” 卓木青一点头:“对。”大有一副,你起你的东山,我起我的西山的模样。 纳兰峥闻言神情真挚地望向湛明珩。没错啊,她方才也是这个意思。 湛明珩一瞧她那眼神就晓得了,哪里肯叫她一个女孩家与自己一道去那等地方,便敛了色,强硬拒绝:“莫这般瞧我,不会给你一道去的。” 卓木青却当即道:“可以。” 纳兰峥眼睛一亮。倘使她没想错的话,这个卓木青好像是在说,他觉得她可以去。 湛明珩眉毛一挑: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