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将军,可怜啊,当面被扣了绿帽,还不知有多少顶…… 阿孛都日却神情不变,他只低头看着桥下潺潺流水,一只飞鸟自水面掠过,划乱倒映着的草木之影,然后,他忽然问道:“……你不会觉得……愧疚吗?” 岳欣然顿了顿,她知道阿孛都日的意思。 她转头,看向那双深邃幽沉的眼眸,那里有坚冰千重,封锁寒霜,不论是流水、晚霞、夕阳,还是飞鸟、游鱼、春花,仿佛都不能令冰封深处的痛楚、愤怒与悔愧更浅一分。 岳欣然不知道阿孛都日有过什么样的经历,才会沦落为一个马匪头子,她也并没有去询问,她只是干脆坐在了桥边,侧头看着夕阳落下红云漫天,说了自己所想:“阿方是关岭人,他家挨着夷族的山头,是因为家中清寒的缘故,才在陆府招收部曲的时候投了过来。 阿郑给我说过,阿方从来是那个练得最晚的人,回到寝舍却还要为年纪小的阿余他们检视了被褥有无盖好,才肯去睡。这一路,也多亏他仔细谨慎,才能平安走到龙岭。 阿田是我在岳府时的婢女,我曾说过,不要婢女贴身服侍,她却还是认认真真学了该如何服侍,我教她读书识字计数拨算筹……她并无多少禀赋的,却学得最是认真,也学得最好。 ……” 阿孛都日一直听着岳欣然的平铺直叙,没有说话。 岳欣然看着最后一点残阳:“人和人总是要分别的,像我爹,像阿方,他只是比我们更早去了另一个地方。终有一日,我们也定是要去的。我会悲伤,也会难过,我也会记得同他们相处过的点点滴滴,好叫他们虽然与我分别,却永远不会被忘却。 阿方走得这样惨烈,我很愤怒,可是,我们难道要因为坏人太恶就指责自己,就让自己一直愧疚,一直无法面对生活、一直不能继续下去吗? 不,我不会。我只会加倍的强大,要那些人再也无法为恶,我只会更加珍惜现在,叫所爱之人永远开怀。 他们在那个世界很好,我在这里也很好。” 最后一缕余辉中,那一抹浅浅温柔的笑容被镀上一层暖暖的金色。阿孛都日只觉得,他仿佛终日跋涉在冰天雪地的极夜中,猛然看到这一轮太过炽烈明艳的金日,那样生机热烈地汹涌扎下,撞碎重重冰封,冲破层层寒霜,在冰核之中点亮一轮太阳。 然后,阿孛都日忽然转身道:“你可介意,多一个讨你欢心之人?” 岳欣然一怔,然后她哈哈大笑,竖起食指摇了摇:“我可是有过许多见识的人,不是那么容易讨好的。” 经历过那个物质无比充沛、娱乐也无比丰富的社会,岳欣然很难想像这个时代还有什么新鲜花样。 阿孛都日抱臂斜倚,眼眸中的笑意仿佛流水泛起潺潺涟漪:“正好我知道不少玩乐的主意。” 岳欣然转身踏到身后的石墩上,她俯视这马匪头子,语气笑谑:“你?一个外来的马匪头子要在这益州城教我如何享乐么?” 阿孛都日蓦然大笑,他低沉畅快的笑声在水面回荡开来,然后他仰头对岳欣然笑道:“你稍等我片刻。” 看着阿孛都日身影消失,岳欣然不由好奇,对方会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呢? 而后她回过神来,不由又觉得十分好笑,她引动整个益州世族子弟,居然还要再添一个马匪头子吗?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她负手站在徐徐春风的暮色中,益州风云变幻中,她的心情却是难得的悠闲自在,不必想身后恶欲滔滔波谲云诡,她只在这鸟鸣虫啼声中,一心一意欣赏眼前的小小春色。 然后岳欣然忽然听得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她回头去看,居然是益州巡逻的差役,而且不是一队,而是交叉两队,眼看着远远都朝桥上而来!天色已暗,不知什么时候,话唠与石头早已经走了,那阿孛都日说叫她稍等片刻就再不见踪影,只留下她一个人在此。 岳欣然暗骂一句,她就知道马匪绝不能轻信! 反应过来的岳欣然狼狈地翻过了石墩,躲避到了桥底,听着头顶两队巡逻差役互相打了招呼,岳欣然悒悒不乐:她居然忘了,益州是有宵禁的!真是信了那马匪的鬼! 一世英明毁于一旦啊! 还好她见机得快,不然若是被逮住,以她今时今日在益州世族中的“名气”,怕用不了半个时辰:陆岳氏宵禁后闲逛被抓到府衙的消息就能遍传整个益州…… 哪怕那些世族不值得在意,可如果被封书海和吴敬苍知道了,也非常丢人好吗?她岳欣然不要面子的啊。 两队差役只简单打了照面就从桥上分开,各自继续巡逻,听得他们走远,岳欣然才起身,拍了拍裙裾上的尘土,认真地想到,要不还是从明日再开始享乐吧……今天就老老实实的先找个客舍住下来…… 便在此时,只听一声欠揍的低沉轻笑,岳欣然冷笑:“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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