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道:“宿老先生,你不必对我使这激将之法,这亭州城中的小儿都知道,除了自己的父母,别人给的糖,必是有所要求。何况是世家豪强的粮仓?若真叫他们倾尽粮仓来赈灾,他们想的东西,其价值必定远远在这粮仓之上,镇北都护府不会,也绝不能付这种代价。” 陆膺也是缓缓颔首,其余不说,他自幼出入宫闱,就从来没有听说哪地是靠捐赠度过灾荒的?若真是有这么好的办法,朝堂诸公难道是傻的不成? 黄云龙与邓康不由有些尴尬的面红耳赤,呃,这样讲来,他们方才比小儿都不如。 可是,捐粮赈灾……这种事情里,这些世家豪强能图得个什么呢? 宿耕星瞥了他二人一眼,冷哼一声道:“你们当真以为捐粮赈灾?若真叫百姓遣回原籍,没有吃的,没有活路,哪怕只是一斗米,百姓也只能将自己贱卖了!届时,明面儿上捐点粮施个粥做个门面,背地里威逼利诱,叫百姓贱价做家奴,或赁他们的田地为生,不论哪一种,这百姓的一生便也只能拴在他们手上……一纸契约,生生世世逃脱不得……” 黄云龙登时恍然:“先时有许多逃奴、逃农的案子……” 宿耕星没好气地道:“不然你以为呢!若这些世家豪强当真那样心善,他们地界上还能有这许多流民宁肯背井离乡、来你们这不知是黑是白的都护府也不回去?” 他面上流露一种悲凉:“就是那姓孙的,比之别姓,不过是能叫百姓多吃口粮,没打没骂不致叫他们饿死,却能叫他们感恩戴德……子子孙孙都搭了进去……” 众人皆是沉默,奴仆之流自不必说,被主人主宰生死,要主人放籍几乎不可能,若是敢逃,依大魏律,处死不论,甚至收容逃奴都会判刑,在亭州这样民风剽悍的地界,人命本就不值钱,奴仆往往下场极惨。 而佃农,听起来只是租赁土地的关系,事实上,也与奴仆无异,这租赁土地的协议中往往签订得极为苛刻,譬如七成上交佃主,三成佃农自行处置,一旦发生天灾人祸,佃农交不出佃租,按照协议往往需要支付极高的违约金,就更是永远还不清,只能生生世世、甚至将子孙也永远束缚在佃主的土地上。 不只是要为佃主耕作,若是佃主要出征,其中的青壮迫不得已,也必须要作为族兵奋勇争先,否则,等待他们的惩罚不只是针对他们个人,而是会降临他们整个家庭头上。这些人,往往也就是亭州当地所谓族兵的由来。 这些世族之中,似孙氏吃相好看一些的,比如明面上做些施粥,发生天灾时象征性免一些违约金,便足以令佃农们感恩戴德,称之为青天在世了。 不是百姓愚钝,而是他们的处境实是太过恶劣,相比无数更差的选择,孙氏没有差到肆意草菅人命的地步而已。 至于刘余陈赵这些边军出身的豪强,原是边军,却趁着这混乱局势,也收拢了一些地盘,积极向世家的做法看齐,也将那些无依无着的百姓束缚于他们圈禁的土地上,甚至,他们的做法还要更粗蛮一些,边军立家更重军兵,他们会将佃农连田地赏赐给营中的勇猛将士玩乐,相比于世代居此的世族,这些靠杀人军功出身的人更少束缚,所作所为有时更是无法无天,时有命案。 有些案件,黄云龙看了数十年卷宗的人,都觉得不忍卒睹,但一纸契约之下 ,什么都可以遮掩,更兼有他们上头的这些将领护着,有时候真是什么都无法追究。 如果是为着争夺百姓,那刘靖宇今日那番表现,几乎全可以解释。一时间,黄云龙只觉得心中沉重,那些边军惯是无法无天,绝不可与这等豺狼为伍! 岳欣然摇头道:“孙氏所谋,不只如此,不只是为了争夺百姓人口。若是采纳这提议,要不了多久,孙氏及诸世家仁义的名声会再上层楼。” 捐粮赈灾,如果孙氏真的做了一个为了流民倾尽粮仓的架势出来,只怕要不了多久,整个亭州都会遍传孙氏的义举,而且,这还不能说是孙氏为搏名声擅自行动,这可是在镇北都护府倡议下的行动!而相应地,镇北都护府的权威只会更被削弱。届时,人人都会称赞孙氏,又有几人会知道镇北都护府的努力? 这样的情景,也绝不是岳欣然的选择。 她向宿耕星道:“宿老先生,不论是为了镇北都护府,还是为了百姓,我皆不会采纳孙氏的提议,你只管放心吧。” 宿耕星瞥了她一眼,冷哼道:“你同那孙老儿,皆爱耍弄这些谋算功夫!” 邓康:…… 老先生你口气是鄙夷的,眼神中却分明十分欣慰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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