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能回上海? 明芝不知道。所谓无知者才无畏,窝在南京城里这些天,她对敌人知道得越多,心情越沉重。固然牺牲者英勇,可有些牺牲……委实冤枉。她相信大表哥,也相信徐仲九真有几分报国心,却无法相信由上而下的大部分人。也是知道得太多,她没办法相信那些托她押货的、养小老婆的、爱赌的、无胆无勇比部下先跑的。 不过想归想,明芝并没太放在心上,那么多人替国家着急,轮不到她这个捞偏门的“商人”呕心沥血。把沈凤书送到重庆,从那出发去香港和宝生他们会合,把初芝和灵芝安顿好,她还有不少得操心的事,总不能坐吃山空。 泥水噗噗哒哒溅在裤腿上,不是好天,但总算事情可以有个了断,明芝心情不错。沈凤书是好人,可每天要对着他的这种日子,着实有点难熬。除非哪天像徐仲九,修炼出一颗金刚不破的没皮没脸心,大概她才做得到坦然,不然还是少见、甚至不见来得好。 明芝在心里对“不见更好”深深点了个头。 沈凤书不知道明芝这么个打算,他在黑暗里努力控制不失去知觉。晕过去的话他倒是省事,可别人怎么办,扶活人好歹要比拖死人省力。晕厥本是身体对人的保护,如今被他硬是卸掉,大脑也很干脆,由得他承受任性的后果-痛! 沈凤书死去活来无数次,车终于停在一个山凹,小钱和小孙扒出一条缝,从死人堆中把他拉出来,赶紧给他换衣服。为怕头发留有戴军帽的痕迹,明芝早替沈凤书剃了个头,现下是薄薄一层短发。露在风雨中片刻,他冻成了青白色,只比车上的死人们多半口气,刚够吐一声道谢。 小钱和小孙知道面前的人是教导大队的军官,受伤被困在南京,敬重之余只差没把沈凤书当瓷瓶,小心轻放一边一个扶着他就往山窝里蹿。明芝远远缀在后头,有时见不到他们仨,慢慢走着又有了-路线早就定好,连沈凤书她都把沿路的标示点细说过。救的是他,他自己要想活,哪怕别人都死光他自个也该爬到江边。 原先的计划是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但两青年头一热架着人往前冲,不顾头不顾尾的。幸好他们的运气不错,天气的关系,侵略者们也比前阵子懒散,竟大白天的没遇上人。奔出十来里后,神经略为松弛,两人才觉出疲惫和饥饿。被汗打湿的衣服冷冰冰地贴在身上,他俩齐刷刷打了个寒战,觉得要是再不来点热食,决计撑不下去。 经过商量,由小孙守着病人,小钱去找生火的枯枝烂叶。这一路走得沈凤书昏天黑地,老命又去了些,他俩的话语断断续续传进耳朵,却没凑出完整意思。刚被放在地上,他头一歪终于失去了知觉,由着他俩折腾。 明芝遥遥见到停下便急了,三步两步赶上,几脚踩熄刚点着的火,又一脚踹翻小钱。 找死也看看时辰!这里没遮没掩,烟火招来日本人怎么办! 明芝压低嗓子,把两人训成了狗。 小钱和小孙垂头丧气,跟着明芝每人吃了半只硬梆梆的杂粮馒头。杂粮馒头用配给面做的,主要成分不明,没滋没味也算了,居然还混着点砂子,磨得牙滋啦滋啦的响。三个人对侵略者的仇恨不约而同地又加深一重:要给他们占了去,以后还有好日子吗。 歇了这么会,小钱和小孙站起,腿肚子不由自主打颤,胳膊也像长出一小截。明芝铁石心肠,让他俩轮换背不醒人事的沈凤书,自己仍然游走在前后左右。此时风雨大了,山野间茫茫一片,他们被淹没在杂树荒草间,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明芝也好不到哪去,两只鞋各带斤把重的烂泥,深一脚浅一脚有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明芝舔舔唇上的雨水,突然生出无名怒火,还非把沈凤书带出去不可!她倒要看看,是她的命硬,还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天意要让她孤苦劳累。 想是这么想,明芝更提起十二分小心,只为他们绕来绕去,终于还是走到最难的一段。前方是日本人的驻防点,布有一个连的人马。不过,也许老天收到她怨气冲天的牢骚,营房虽然有灯火,留守的人却不多。而且,从喧嚣来看,那帮鬼子已经喝醉,叽哇怪叫的笑声轰轰地传出老远。 明芝赶上小钱和小孙,接过沈凤书让他俩休息片刻。那两青年累坏了,反正早就滚得跟泥人似的,当下顾不得脏,把脸贴在地面直喘气。明芝来不及管他们,低头查看沈凤书,好在他气若游丝,人却是清醒的。明芝掏出事先准备的蛋糕,小心翼翼喂给他吃。 然则沈凤书连咀嚼的力气都没有。他头侧着,眼睛半开半闭,想是想说声抱歉,无奈就是做不到。明芝也不废话,把蛋糕嚼成糊,一点点再喂给他。兵荒马乱找到的这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