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有百零四颗珠,却难数清楚。” “公主心有忧虑?” “你说他来时会是什么模样?最后几年多病缠绵,瘦得只剩骨头,手背上的皮肤也挤出层层褶子,现怕是骨头都不剩。”她仍拨珠串,“或许还会生出些难看的青斑紫痕。最后那几日,我闻到股异味,时有时无,隐隐约约。炭火盆里焚着香片,但拦不住它。我若去见他,这味道是增是减,是浓是淡,地宫无香,想来无论浓淡都压不住。” “哎,”孙福禄欲言又止,许久后方哽咽道:“梓宫入寝前就会封闭,公主与老奴,与皇上,再不能见面了。” 手指顿停,指腹压着颗珠子。 她恍惚抬眼:“一百零四颗,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孙福禄哀怜叹息:“公主何必再执着这些珠子。” “诸菩萨问:云何百八?”她缓缓将珠串从腕上圈圈拆下,“佛言:有所念,不自知心生心灭中有阴有集,不知为痴,转入意地亦如是,识亦如是,是为意三。见好色、中色、恶色,不自知著不自知灭有阴有集,乃至触亦如是。彼经但列六根各六,虽无三世之语,而结云百八,故知是约刹那而为三世也。既以心认识三为意地三,故通三世,如云集起名心、筹量名意、别知名识。意三既尔,故使所依五根亦尔。三世三个三十六故,故有百八。1” 孙福禄怔怔听着,心中暗自叹息。地宫内无光阴、无喜乐,只有整日闲思愁扰。幸是地宫早有葬品安置,他从中寻来书册若干,因大行皇帝生前礼奉禅宗,故其中多为佛典。在地宫这许多时日,赵令僖早将典籍翻遍。兼之有时二人闲谈,凡问及往事,他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种种交织,烦恼未通,挂碍丛生,病痴苦缠,难破迷障。 “是故珠有百八,意破百八烦恼。”珠串在掌,翻覆细观。无念手中百八珠串,每有烦恼生,便去其一。而今有四缺,其一为皇帝回光返照,其二为赵令僖金蝉脱壳,另有二者,不知何时用去。百四珠串予她,是破百四烦恼?或是予她四烦恼? 若有四烦恼,其名为何? 若烦恼有相,其形为何? “今有四缺,生四烦恼。”她再将珠串缠腕,拂去衣裙尘土,秉烛台缓缓南行,面青墙久立:“出地宫无需准备,待通路打开,梓宫入葬,拜祭过后即可寻机离去。此前赵令律贬守皇陵,起居何处?” 她有四烦恼,曰生死,曰仇隙,曰怨恨,曰爱憎,可见可现,是为皇帝,赵令律,赵令彻,以及——张湍。 “皇陵西建有营房,守陵职官日常起居都在那儿。但废太子是以罪身贬入皇陵受罚,应是在东侧望陵塔周边,那里都是被抽调来建造皇陵的囚犯所在。”孙福禄劝说,“虽说皇陵已竣工多年,囚犯狱卒都已撤回。但望陵塔还有日常值守的兵士,此时前去太过冒险。” “险不险,也不如往日生死曲折来得凶险。”她将烛火吹灭,光线尽从身后来,在青墙上拓下灰黑身影:“将南风取来。” 半月光景转瞬即逝。 天布阴云,蕴有清雷。仲春末尾的雨淅沥沥落在道中,淌向低处,被两扇厚重石门阻在地宫外,渐渐堆积。素白衣裙倒映水中,承雨泛波,飘然向远处去。 望陵塔。 赵令律收起竹柄油纸伞,抖落雨水,拂去两肩湿寒,推开腐旧木门,拖着叮叮当当的锁链跨过门槛,向屋内去。 铛—— 是铜磬作响,在室内回荡。 他的住处,本不该有此物件。 环顾四周,未见人影。 “长兄在找谁?”赵令僖自门后现身,右掌托件铜磬,左臂垂在身侧,手中握有木槌。 赵令律愕然,自言自语:“竟还活着?” “长兄说错了。”赵令僖悠然向前,足下踩出条蜿蜒水路——她的鞋袜衣裙尽皆湿透。“我是个死人,将要走了,临行前来瞧瞧长兄过得如何。”她作态讥笑着打量四周,“长兄还记得吗?我幼时养过狗、驯过狼,你这住处,比它们还不如。” “装神弄鬼。”赵令律挪动脚步,双足间的锁链碰撞拖行,声响不停,最终在斑驳木桌前停住:“你千方百计构陷于我,末了却叫老七坐收渔翁之利。又贪恋皮相,随意将人安排进内阁,成全了他们的里应外合。若不是父皇偏爱,给你铺好后路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