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却还是不信,也解释自己的看法,二人不知不觉为一字之差,据理力争起来。 围观众人也都慎重,低声议论,不停琢磨。 一个梳着齐肩卷发,蓝色格纹旗袍的温婉女子走到萧瑜旁边,看着那争论的两人,无奈笑道: “这人啊,明明一把年纪了,为了唱戏还跟小孩子一样辩驳不休,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这女子是方才搭腔唱春香的。 萧瑜道:“各有各的坚持,不巧我这边这位也是个较真的性子。” 她话说得谦虚,却毫不怀疑梁瑾对错,别的戏不提,普天之下,再找不出一个比他更懂这《牡丹亭》的人来。 女子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来,不由看了梁瑾一眼,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二人关系,抿嘴一笑。 萧瑜不甚在意,也笑道:“打扰诸位雅兴了,实在抱歉,还未请教——” “我们是燕京大学的师生,因为都喜爱戏曲,学校牵头之下,就组了个社团,叫‘音韵社’,闲来无事聚在一起学一学,唱一唱。我叫李兆兰,是教国文的老师。” 她指了指和梁瑾辩驳的那个中年男子,“他是我丈夫周光伟,在业兴银行做事,也经常来和我们社参加活动。他从小喜欢戏曲,家中不许不说,你看他那条件如何能唱?偏生还喜欢唱旦角儿,真是义无反顾啊!” 萧瑜失笑:“这倒是为难了点。” 可没有这么圆润的杜丽娘,不过唱杨贵妃八成凑合。 “何时大学校园里也时兴唱曲子了?”萧瑜有些好奇。 自来戏楼里烟雾缭绕中,咿咿呀呀的一唱,台下坐的不是前朝遗贵,军阀富贾,再不就是贩夫走卒,三教九流。这些清高的读书人,怎么也有喜欢这种被不少有志之士批判为“封建余孽”的东西来? 李兆兰解释道:“现在时代不同了,新思想新文化要学,咱们老祖宗传统精髓也不能丢。过去都拿唱戏消遣取乐,说戏子是‘下三滥’,可在国外,他们都该是艺术家,是表演家,该受万众瞩目,该受鲜花掌声的。现在国内民智未开,衣食住行尚且没有保障,艺术环境更是不用提了。” 萧瑜点点头:“是这个理,那李老师觉得中国戏曲艺术发展该如何是方向?” 这句话似乎问到了李兆兰心坎儿上,她叹了口气: “我们只能在学生之间发展一下‘音韵社’,多宣传教导一些,起码让新一代的青年明白,我们国家也有不输西方莎士比亚戏剧的艺术。我与光伟平生最大心愿,就是将中国的戏曲推向国际的舞台,让世界都知道中国戏曲的魅力。” 这倒是个远大而艰难的志向,萧瑜不禁对台上那位刮目相看起来。 那厢还没辨出个所以然,周光伟固执不改,梁瑾却有些急了,说着就直接将这几句唱了一遍: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哪怕未上妆,未穿戏服,他在台上台下,戏里戏外的样子,是截然不同的。 台下,他是清冷孤高,执着腼腆的梁瑾,不过是比一般男子清秀俊俏些,整日里不是忙着缝衣服做饭日常琐碎,就是拈酸吃醋的胡思乱想。 但只要一起范儿,一开腔,他周身气度就全然变了,他眼里是有戏的,顾盼神飞,灵气逼人。不只是杜丽娘,他还是宁死不屈的虞姬,是闭月羞花的贵妃,是一身冤屈的苏三,是才貌双全的崔莺莺,甚至是至死不渝的柳梦梅。 初衷为何,已不重要,他这辈子合该就是生在台上死在台上的角儿。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