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那天夜里一样,总是在害怕着什么。她胆怯懦弱,英勇无畏,即便害怕,也心甘情愿地回到恐惧的根源身边,这种矛盾的选择,并不是一句借口就能够解释得通,“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不明所以地反问。 “为什么要回到五条悟的身边。” 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借着昏蒙的灯光,他看见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凄惶的笑容,“我不回去,又能去哪?” “你有手有脚,哪里都能去。” 五条律子低下头,她的手是棉线,脚是麻绳,没有家族和婚姻这两根骨头连着,她的人生不过是一团纠缠不清的线,线的一端紧紧地被五条悟抓在手里,“哪里都能去?”千里万里,都只出现在梦里,此时她的声音也如同梦呓,轻哼了一声,隐隐有笑意。 笑他的傲慢。 “哪里都能去,”他恍若未闻,只一字一顿地说,“只要你想。” 她曲起双腿,环抱住,闷闷不乐地说:“去不了。” “去得了。” 他们毫无意义地反驳来反驳去,最终谁也没能说服谁。 反而让她生出了几分不服气,“那你呢,你哪里都能去吗?” “嗯。” “可你现在在这里,你想在这吗?” 伏黑甚尔语气一顿,说:“只要不回到那个家里,哪里都好。” “你没有回答我,你想留在这里吗?” 他下意识想说,“哪有什么想不想的说法,只不过是一个活着的地方,去哪都是一样的。” 可是再转念一想,这并不对,他当初离开禅院家,根本不是只想找一个活着的地方。他在哪里都能活,离开只是因为他想走,走得越远越好。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浑浑噩噩地走了好几年,始终没能找到所谓想去的地方。或许曾经有过,短暂的,他停了下来,想停下来,然后又继续不停地走,一点点偏离曾经停留的地方,自己的底线一降再降,只要有口气,他就能活,也仅限于活。 再多的,他根本顾及不过来。 听见窗外骤雨般地蝉鸣声闯入屋内,势如洪水般吞没了阒寂一片的房间,五条律子静静地笑了,“你看,即便实力强大如你也做不到,更遑论我。”她的眼睛隔着重重黑暗落在他身上,这曾经令他产生过期待的注视,一如他所预料那般,让他无地自容。 他们自此陷入长久的互不言语的死寂之中,任由窗户缝隙里尖利的风声呼啸着灌满空荡荡的房间,她和前夜一样背对着他躺下,手掌撑着被褥,摸到了陌生的毛绒,闻起来有种全新的异味。 她忍不住开口,“你换掉了毯子。” 伏黑甚尔还是那个回答,“捡来的。” 她不再做声,只将毯子拉上肩膀,闭上了眼睛。 伏黑甚尔并没有睡着,他被窗户外钻进来的声音吵得心烦意乱,不知道躺了多久他才耗尽了耐心起身去关窗。他站在窗前,就在白天五条律子坐着的地方,透过这道窄小的缝往外看,漫开的黑暗一望无垠,白溶溶的月亮像抹开的油彩,楼宇深深浅浅的轮廓如同印刷版画一样贴在墨黑润湿的夜空下。 他直直地看着,这扇窗渐渐变成了牢狱的高墙上开凿出来的一小方空洞,不知道什么时候,手脚上又多了两副镣铐,他成了囚徒,望着窗外,幻想自由。 他和她没什么不同。 明明可以走出来,却又把自己关进去。 伏黑甚尔面无表情地将最后一点缝隙堵死。 他蹲在熟睡的五条律子身边,摘掉了她脸上蒙着的丝带。 看着她紧闭的双眼,他突然期待她能够在这时睁开眼睛,看见自己。 就像他第一次见她时一样。 伏黑甚尔第一次见五条律子是在几年前,在他跟着凑热闹去看五条家那个六眼小鬼的时候。 他忘了是什么季节,也许和现在是一样的,他站在五条家的屋檐下躲着太阳,温热的风黏在脸上,身上从头到脚都是被闷在高温里透不过气。他百无聊赖地望着午后金光茫茫的院子发呆,想象那个六眼小鬼会以一种怎样的方式出场,在他编了一套夸张的前拥后簇的排面之后,他在院子拱门后瞥见了他。 五条家这位百年难得一遇的六眼出场时并没有伏黑甚尔想象的那么有排面,他只是独自跟在一个女人身边,牢牢地牵着她的手。两个人并肩走在廊下,他看起来和普通小孩没什么区别——除了那个扎眼的头发和眼睛。 伏黑甚尔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他在看五条悟,也在看那个女人——五条律子,身为御三家的人,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位五条家大小姐的名声。 她一如传闻中那样容貌光艳,气质秀媚,穿着色泽华丽的振袖和服。绯色腰带布料上的金线闪着明亮的光,将她的皮肤照耀得如同山巅的积雪般光洁。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