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前只是想不起沈鸢的笑容,如今却连他恼怒敌视的模样,都有些记不清了。 他进城时先见的晋桉,晋桉告诉他,沈鸢就在沈家夫妇的旧宅。 旧日爱拽文簪花的少年,那时也几分狼狈,看了他许久、欲言又止,到底是没说什么。 他匆匆一路进城,已想好了许多好话。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如何说好话,可这一路,他想了许多,如何去肯定沈鸢,如何与他说,他做得很好。 他想过沈鸢见了他会愤怒、会自惭自恼,甚至会避而不见。 什么样都好,怎样恨他憎他都好。 可他见到沈鸢的一瞬间,就知道不对了。 沈鸢静静坐在那旧宅之中,像是纸上绘着的人一样,苍白而单薄,抬眸静静瞧着他,浑身上下,连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眼中也没有一丝情绪。 他立在门口,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了他的后脊背。 他环顾四周,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许久才哑声问:“……照霜呢?” 沈鸢说:“像我父母一样。” 殉城了。 卫瓒终于想起,晋桉见他时,那欲言又止的神色里到底包含了什么话。 沈鸢抵达时,原本镇守康宁城的武将已战死,晋桉可以暗中襄助他,却不可能光明正大为他驱策。 沈鸢手中一颗棋也没有,与父母不同,他连自己都上不得马,坐镇两个月,唯一能用的将领,是陪伴他多年的照霜。 沈鸢一日一日教剑的照霜。 一夜一夜护他安宁的照霜。 沈鸢这许多年不能学武,他将所有学剑骑射的愿望,都寄托在了照霜身上。 在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唯一能够安慰他的,也只有比他更有韧性、更坚强的照霜。 辛国来势汹汹,沈鸢一步棋走得比一步险。 终究是将照霜陷了进去。 沈鸢说:“我明知这样下去,她会死。” “可我已没有法子了,”沈鸢说,“她每一次都骗我,说不会的,说她生来就是要做女将军的。” “她说她若封了女侯,便能护得住我了。” “……可她回不来了。” 沈鸢许久没说话。 这旧宅里布满了灰尘,从前沈鸢无论走到哪儿,两个小姑娘都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 如今那叫知雪的小姑娘不知在哪儿,想来已没心思再打扫了。 他也不知沈鸢在这里枯坐了多久,眼下是淤积了许久的黑,仿佛最后一点儿活气,都被散尽了。 卫瓒坐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开口劝他:“你先睡一觉吧。” 沈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卫瓒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将沈鸢抱起来,想要将他放在床上。 ——当真轻得吓人了,一个成年男人是不会有这样的体重的,他仿佛没抱着肉,只抱着了一捧白骨。 这念头让他越发慌张了。 他不能仔细去想。 沈鸢却在一刹那,抓住了他的手。 沈鸢已经连抓紧他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却还是能感受到剧烈的颤抖。 他听见沈鸢一字一字喊他:“卫瓒。” “若我如你,能有万夫不当之勇。” “若我如你,是不世之名将。” “若我如你,是不是便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是不是我就能留住照霜了?” 卫瓒不敢说话,也不敢回答。 他既不能说,哪怕是他,也守不住这一切,也不能说,若是他,便有了办法。 他不知沈鸢将他看作了什么,是自我谴责的一把利刃,还是存在于妄想之中的希望。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