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他来迟了。 那一刹那,像是沈鸢最后迸发出来的一瞬火光,沈鸢静而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终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沈鸢睡了没有,只是他在沈鸢的床边,静静守了他一夜。 守到了东方既白。 那一夜他被沈鸢的如果所蛊惑。 他陷入了许许多多的假设之中。 他曾以为,只有软弱的人才会寄希望于假设,可那一天,他反复地想。 如若他在沈鸢叫他那一声时察觉了,沈鸢的忧惧和求助。 如若他将沈鸢留在身边,不曾让他回京城。 甚至,如若他不曾拔起那一株芭蕉,年少时不曾与他敌对,哪怕只是让他多得几分肯定。 是不是沈鸢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沈鸢曾是那么坚韧的一个人。 但没有如果了。 沈鸢那双眼睛,却再也没有亮起来过。 从那天之后,沈鸢再也没跟他比过,再也没妒忌过他。 沈鸢活着。 可他也有一种预感。 沈鸢已活不多久了。 …… 昌宜茶楼。 沈鸢在闲谈时,总忍不住瞧着安王的一双手——安王的指节上,叠了厚厚的伤疤。 仿佛是受了拶刑才留下的疤痕。 见他看自己的手,安王便自己也伸出手来瞧了瞧,道:“昔年在辛时落下的,可是太丑陋了?” 沈鸢似乎想起了什么。 安王昔年那篇自罪书写得很是漂亮,一手龙飞凤舞的好字、形神具备,只是据说回来以后,便再没见过了。 沈鸢怔了一怔,几分惭意摇头道:“并非如此,是沈鸢失礼了。” 安王便笑了笑,他这般笑起来的时候,总带着几分长辈的和蔼斯文。 叫沈鸢有时会想起嘉佑帝在面对卫瓒时的纵容。 却又很快在一晃神之间,想起卫瓒同他说的话来。 靖安侯府是因安王而覆没的。 引来了辛人入关,天下不知多了多少无辜亡魂。 他再瞧安王,总觉着说不出来的扭曲别扭,仿佛那和蔼之下藏着什么,他却又说不出来。 他向来是大胆试探的人,这一刻却总觉得似乎有些危险,便下意识起身道:“殿下在此好坐,沈鸢告退了。” 手却忽得被按住了。 他刚刚瞧见的,那一只带着伤疤、扭曲变形的手,按在他的手上。 分明只是按住了他的手,没有什么暧昧的举动,却与卫瓒碰他的时候截然不同。 毛骨悚然的,沈鸢想起被毒蛇注视时的感觉。 他年少时落下了怕蛇的毛病,一做噩梦,总会想起蛇的眼睛。 漆黑,空洞,一瞬不瞬地注视他虚弱的时刻。斑斓的身体在夜里一寸寸涌动。 如闪电一般,咬住他的皮肉。冰冷的蛇身,也跟着缠绕上了他的身体,等待着他窒息的那一刻。 在梦中他总是不能叫喊,也无处求助。 毒液从毒牙,一滴一滴注入他的身体。 他一寸一寸麻痹冰冷,在寂静中恐惧着,越发接近死亡与灰白。 这联想是突如其来的。 回过神时,他见到安王笑着问他:“你怕我?” 这感觉很浅淡,沈鸢说不出怕,只垂着眸摇了摇头。 却罕见的,没有试探和解释。 只有喉结动了动。 安王却道:“那你怎的这样急着走。” “莫非是我已到了叫少年人烦闷的年纪了么?” 话已说到了这份儿上,沈鸢也只得表面笑了笑,道:“只是没想到殿下愿意与沈鸢闲谈。”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