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妨第一次做这么出格的事情, 心虚得慌,手心都被汗湿了。她心里怕极,但也有种无端的欢欣畅快。 她要去西湖一趟。去找个人。找不着便认命,回来成亲。 一切就像话本里、戏台上发生的绮艳美梦,十年前她跟着娘亲去西湖避暑赏荷, 被人群冲散, 差点被拍花子拐了, 幸而被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救下,才免去一场祸事。 何妨其实有些忘记那年的夏天西湖是怎样的风景,唯独记得他身上的海青广袖袍,脖子上垂下来的佛珠,和淡淡的檀香气息。 宽大的斗笠遮住男人的半张脸,只露出方正俊秀的下巴和红唇,小何妨被他抱着,走出人潮,只留下一串冰糖葫芦和一把黄色的油纸伞。西湖的七月从此只是十二岁那年懵懵懂懂的相遇相拥。 说起来也荒唐得很,何妨糊糊涂涂地过了二十几年,临近成亲,才猛然生出我得去再见那个人一面的思绪。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长相,就算面对面,可能也认不出来,但何妨总想着,不去找找看的话 ,她肯定会后悔莫及。 水路陆路,何妨乘过牛车驴车,挤过船渡,抱着陈旧的油纸伞,一路向南。 鸿宾楼的生意十分红火,特别是晌午,座无虚席,跑堂的忙个不停,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息让何妨不自在地缩了下肩膀,店小二殷勤地给她引路,找不着半张空桌子,只能哈腰赔笑道:委屈公子和别人拼一下桌了。 无事无事。何妨忍不住后退一步,店小二又带着她穿来绕去,最后到了窗边一桌坐着五个人的八仙桌旁,两句三句打好交道,眨眼间便只剩下她一个人。 何妨有些发窘,难为情地坐到其中唯一的姑娘身旁,却缓过神来自己做男儿打扮,这等行径委实有些孟浪了些,刚想起身,却被小姑娘拉住手腕。 坐下便坐下了,还要去哪里?贺时晴眼尖,自然看得出眼前这个瘦弱的书生是位女公子,也不拆穿,只给她倒了杯茶。 蔺百晓接过贺洗尘等人摘下的帷帽放到墙边,一边擦汗一边问道:咱们能同桌而食,也算有缘,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没想到蔺施主也会说「缘」了。旁边的贺洗尘调侃道,朝何妨点了下头,贫僧宝镜。 他应当也是个僧人。何妨心中暗想,目光不禁细细地描摹着对面浅笑的贺洗尘,接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像长得是他这个样子,又好像不是。 看来公子是不肯先说了,那在下便抛砖引玉。蔺百晓也不怕冷场,直接抱拳道,在下蔺百晓,临安人氏。 何妨这才急急学着他的样子抱拳:我在下她瞄了一眼脚边的油纸伞,忽然道,在下许仙。 咳咳!贺时晴呛了口茶,其余人更是憋着笑意,纷纷望向林和犀那边。 百无聊赖的林和犀本还躲在帷帽下偷偷啃着糖炒栗子,毕竟路上的栗子都被贺洗尘没收起来,眼下才从陆未晞那里骗来几颗,当然得快点吃掉,要不然就被贺小花抢走了。 猛地听到许仙这个名字时他也有些懵,见其他人都是看好戏的模样,也只能无奈地把栗子囫囵吞了,在众人调侃的眼神中慢慢摘下帷帽,银白的发丝衬得皮肤透明一般,迟疑道:在下,白娘子? 那一头白发在人群中确实惹眼得紧,黑蒙蒙一片望过去只得他的白头和一颗光滑明亮的光头,能不惹眼么? 林和犀郁闷地掰开一颗栗子塞到嘴里,忽听贺洗尘一本正经说道:不巧,贫僧法海。 那我,贺时晴眼珠子一转,我是小晴青! 蔺百晓忍俊不禁,他早知道苦禅寺里的三个怪胎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却愈来愈觉得他们有趣味得很,想想就算只和他们做个朋友,一辈子也不会无聊。 在下在下口拙的陆未晞抱着拳,踟蹰不定,憋不出一句话。 未晞,他叫陆未晞。贺洗尘给他倒了杯茶水,戏谑道,你也是,说不出来就不要勉强。 何妨被他们这一通接梗臊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是好。 好了啊!蔺百晓敲了敲桌子,开玩笑归开玩笑,可别当真了!许公子,你别瞧他们不着调,其实没有恶意。 贺时晴与林和犀见好就收,一块给何妨掬了个礼:许仙公子,是我们无状了。我叫林和犀,不叫白娘子。 我叫贺时晴,是小花不是小青。 何妨红着脸回了个礼,支支吾吾说道:是我有错在先,我我也不叫许仙,我叫何妨。 蔺百晓眉头瞬间一跳,还没做出什么动作,便见身边的和尚指了一下他的天鼎穴,瞬间便怂回原位。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