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地赶路,随驾的内官外臣个个都绷紧了弦儿,令行禁止,比在京时更加严明。 明日就该登岸换陆路了。掌灯时分,皇帝还在与曾侍郎说话:“…郭子贡朕记得,原本是十六年的会试榜首么,论才学此人稍逊于徐渊,可惜这个徐渊,说好听点叫书生意气,过刚者易折,即便当年没有死在大牢里,如今也未必就有大建树。” 事涉太'祖晚年的舞弊案,曾侍郎彼时连品级都没挣上,不敢妄言,只说:“而今凉州文庙将成,其中总有郭生一份苦劳,于己不算辜负当年光扬文教的志向,于徐生,也可酬昔日知己之情了。” 皇帝漫然一笑,觉得他这见解也有点意思。随意往西洋钟上瞥了一眼,道:“传膳吧,你也不必退下,一道用了省事。” 曾侍郎被这天降隆恩砸懵了,诚惶诚恐地跪下来:“微臣何德何能,堪领皇爷的寿宴,侥幸分得上天福泽?” 真是没见过世面。小篆凑趣插话道:“曾大人这些天又晕船晕得食不下咽,今儿领了皇爷赏的寿面,保管往后一马平川、金刚不坏!” 所以说太监嘴损呢!曾侍郎不知听没听明白,只连声谢他吉言。小篆卖着了乖,忙两步走到门前,朝帘外头轻轻一拍手,捧着膳盒的内侍们低着头鱼贯而入。 皇帝是爱民如子的仁君,不爱那些虚头巴脑的排场,近来龙心弗悦又是明摆着的,即便是圣节,底下人想孝敬也得讲究个分寸,一碗长寿面应个景儿,别整得花哨了惹他老人家心烦。 铜胎蓝釉的万寿无疆大碗里盛着黄澄澄的汤面,另有一色麻姑献寿青花纹碟,攒着拼作各色图样的熘鸡、灼虾、翠瓜、笋脯等小菜,可谓是非常俭省家常的一桌寿席了。 曾侍郎双手高举,将乌木箸捧过额顶,恭恭敬敬地退行到自己的几案前,这才告了坐。 小篆执壶,上前为皇帝斟酒。皇帝的目光从笋脯碟上扫过,忽然恍惚了一瞬,像是忘记了要说什么。 旋即,他的指尖将酒杯重新捏稳,潋滟的酒光下,是否起过涟漪都无关紧要。 已经处置了的事,犯不着再翻出来反复咀嚼。这是他打小就明白的道理。这么些年,经历了这么些事,无不是凭这个道理有惊无险地过来了,这一回也不例外。 没有例外的道理。她欺瞒他,他能留她一条命,够网开一面的了。 可为什么要网开一面?他分明,那么恨她——他生平第一次知道恨是什么滋味,拜她所赐。从前皇考也好,白氏也好,政见相左的朝臣也好,能从他这里剥夺的,都是些身外之物,甚者,也不过是皮肉之苦。 只有那个女人,把淬毒的针深刺在他心里。他是从沙场上滚过来的,知道这样的伤贸然拔不得,索性视若等闲,等时移世易,他的心吞并得掉这根针。 殷红的血珠被针尖挑破,猝不及防地落在素白的绢布上,宝珠迟愣愣地缩起手指,侧过身,隔着小窗往舱外望去:东方既白,河岸边浆衣劳作的男女仿佛寥寥数笔的写意,点缀在蓬勃的水草里。 这孤寂的色调占据了她的眼帘,一路延绵到靖宁侯府——靖宁侯府里也是一样的满目素淡。 玉桃殁了。 第86章 .八十六衔珠银凤 “妇人生产本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到事儿,只看各自的命数罢了。”云栀鬓边簪了朵衔珠银凤,正斜坐在椅中,一边拭泪,一面宽慰着端坐上首的傅老夫人:“何况玉桃妹妹是生生熬到歆儿满了百日才闭眼,也算走得安慰的。” 正说着歆儿,歆儿跟着的乳娘便来求见,说小少爷不肯吃奶,正嚎啕不止;又有一名婆子回话,镇南侯府派人送了奠仪来,问云姨娘可要相见…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既是家下人来,自然应当令管事娘子前去招待。”宝珠脚下不疾不徐,神色端肃地走进来,驳了婆子一句,便敛裾向老夫人行礼。m.xiaPe.cOm